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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元好问的《雁丘词》。
云溪印象中,第一次听到这首诗,是小时候看的一部武侠电视剧,那个古墓派出身的道姑葬身焚烧情花的大火之中,火焰焚身时,口中念的便是这句诗。
小时候,她很渴望那样爱恨纠缠生死相许的缠绵情感,长大后才发现世间有太多的求而不得和无可奈何,像她这样平凡的普通人,活着已是不易,遇到了一段所谓的爱情,也被太多事物裹挟,最终对方弃她而去。
若是男女之间的感情,说不定还会掺杂更多的世俗和算计。
于是终于明白爱情不是必需品,幻想中的风花雪月,回归到现实,不过是柴米油盐姜醋茶,至此也把“殉情”当作传说。
如今却在这样一个弱肉强食的环境中,看见那条人鱼抱着伴侣跃入大海,再未浮上来。
她以为,所有动物都是像她这样的,抱着生存是第一要义的信念,活在这个世界上。
原来人鱼不一样。
云溪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年,自怨自艾,自暴自弃,乃至绝食自杀时,身旁这条傻鱼,抱着自己,也不吃不喝。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那时的沧月,是真的打算和她一样,不活了。
云溪一面往沙坑上堆沙子,一面回忆往事。
身旁的人鱼用尾巴帮忙扫沙子,沙子扫到人类面前,人类一捧一捧,洒在沙坑上。
沙坑中,埋葬着她同类的尸体。
动物能明白死亡的含义吗?
可以的。在它们眼中,死亡就是不再能够狩猎,躺下后,再也站不起来。
可这些人鱼还不懂得埋葬同类的尸体,如同千百万年前的远古人类,直面死亡,一阵伤心之后,留下同类尸首,选择离开。
暮色四合,海上升起一轮明月,一波波的海浪涌上来,拍打岸边的礁石,涛声阵阵,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在云溪的脸颊上,吹散了白日里的那些燥热和恐惧。
今晚与往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生命在这里诞生,生命也在这里逝去。
不过是物竞天择的自然选择罢了。
云溪捱下心中的伤悲,慢慢堆出了一个小沙堆。
墓地的形状。
小时候,她常在老家的山上看到这种小土堆,祖祖辈辈的先人们,都埋葬在村里的那几座大山上,尸骨与青山共眠。
身旁的人鱼显然不太不理解人类的做法,问她:“为什么,要埋?”
为什么呢?因为物伤其类。
人类把它也视作了自己的同伴,看到它的遭遇,联想到了自己,所以埋葬了它。
云溪牵过沧月的手,带她抚过那个坟包,没有这么说,只是慢条斯理告诉她:“因为可以纪念。你和你的同伴如果想它了,就可以来这里看看它。”
沧月咕噜了一声,似懂非懂。
云溪继续道:“如果将来,我死在你前面,你可不可以不要像它的伴侣那样一块死去?你可以像我这样,在你的领地范围内,找个地方,把我的尸体埋葬起来,想我的时候,你就在来我的坟前,看看我,和我说说话,就和我活着的时候一样。”
一长段的话,那条人鱼理解起来,向来要慢半拍。
听完云溪这段话,沧月像是思考许久,半分钟后,才理解过来,摇摇头,说:“不一样,不一样。”
死了就是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陪她说话了,从此这个世界就没有她了。
云溪看着沧月的眼睛,说:“可我,不想要你陪我一块死。”
沧月咕噜了一声,尾巴轻轻拍了拍地上的沙子,没有开口说人话。
云溪:“能活一天是一天。”
那条人鱼尾巴拍沙子拍得更用力了,像是有些不耐烦。
云溪便不再说了。这条鱼在某方面犟得很。
她蹲在海边洗了洗手,然后重新跳上沧月的后背。
一人一人鱼在月光的照耀下,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淼淼早已回到了家中,见她们两手空空回来,它把一只肥硕的山鼠叼到了云溪的脚边。
云溪蹲下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个晚上,她们什么也没吃,夜晚睡觉时,一人一人鱼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云溪伸手,用手指描摹身旁人鱼的精致容颜,脑海胡思乱想,想她们会不会有下辈子,下辈子还能否相遇?万一下辈子还是不同的物种,自己还会不会接受她呢?
沧月喉咙里发出低沉舒缓的咕噜,安抚云溪。
云溪将身体贴了过去,倾听她的咕噜声,越发觉得安心。
彼此都没有哭泣,但不是哭泣才算悲伤。
云溪听着她越来越大的咕噜声,心想,这个时候,就算这个世界又出现了一个人类,她也不会抛下沧月和其他人类走,这一辈子,她只待在沧月的身边。
看沧月的意思,自己死了,她也不愿意独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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