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桶里多了无数卫生纸冤死的亡灵,他的鼻尖擦拭得生疼,和妹妹顶着两张同样色泽鲜亮的脸,大的刚打完喷嚏,小的就咳嗽一声,仿佛在演奏什么病毒交响乐。
同为病友,郁燕自然无法再拒绝哥哥的要求,只能被他心安理得地揽着、贴着,同吃同睡,黏糊得更胜从前,就像扯不开的麦芽糖,不知交互感染了多少次。
在那之后,过了将近一周,两人的症状才差不多消失殆尽。
过去所有生病的记忆,就像时间长河里,永远不会被潮水冲刷下去的瓦砾,每次回想,都激起一阵鲜活的刺痛。
——而它们,并不仅仅与让人难受的生理病状有关。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大雪都无法抹去的痕迹,因着压过了人类的易忘天性的、直接施于肉体的痛楚,才随着无数个感冒流涕、喉咙肿痛的日子,在胶囊药片消毒水的气味包围中,在医生那洇着蓝墨的钢笔笔尖下,被一笔一划地,深深地刻进了心底。
温泉旅馆暖黄的床头灯光照耀下,郁昌的脸色就像一盘过了火的番茄炒蛋。
在方才的一番擦拭中,他终于短暂地舒坦了一点,被摸得呜呜咽咽的,心满意足地睁着水蒙蒙的眼睛,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即使如此,过了一会儿,等到劲消了下去,他却还是坚持要走,挣扎着把被子一掀,就想摸索着下床。
“燕燕,没关系,哥哥已经感觉好多了,要是留在这里,会把你也传染上的……”
刚踩到地面,郁昌的右脚一软,又醉酒似地踉跄了一下,晕头晕脑地扶住了墙,伸手去够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大衣。
“……你看,我拿几件衣服搭在上面,冬天衣服都厚实,也挺暖和的……”
郁燕盯了他一会儿,将近有一分钟没说话。
好半天,才沉沉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点儿微微的怅然,与无可奈何,握住对方峭瘦的、发着滚烫热意的手腕,往床边带了一下,让他重心不稳地,再次栽倒了下去。
郁昌那对浅色的眼瞳,在此时此刻,就像浑浊的琥珀,有些微微地失焦。
他酡红着脸,迷迷蒙蒙地,望着郁燕撩起自己漆黑额发的、纤白的手指,仿佛陷在一场炙痛的幻梦里。
她伸出手,捧起哥哥那张热燥的脸,长长的头发柔顺垂下,几缕凌乱的青丝,轻轻地搔落着这具躯体的肩颈处,激起眼前之人一阵麻痒的战栗。
熟悉的清香笼罩下来,小苍兰和茉莉花,仿佛灼灼炎夏中沁人心脾的一股清凉。
他的小妹妹,正坐在床边,弯下腰,低着长长的眼睫,素白的小脸垂落下来,愈挨愈近,直到近在咫尺,连轻盈的鼻息,都无比清晰可感,拂动着肌肤上细软的绒毛,轻轻打在了那块仿佛涌动着滚热岩浆的敏感皮肉上。
而那颗饱受病毒之苦的心脏,突然激烈地狂跳起来。
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一样,郁昌微微一窒,睁大了眼,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于是,蝴蝶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微凉的、甜甜的气息,一朵雪花降落的重量。
她的吻就像融化的月光。
几乎一触即分,郁燕极快地抬起头,迎着哥哥那双怔怔的、瞪大的双眼,欲盖弥彰地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很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这样的话,病毒也进了我的身体了……反正,这是我自愿的,你后悔也没用了!”
她拈起被子的一角,像捆一只不听话的粽子一般,把哥哥严严实实地裹好。
“就在这里睡吧。”
至少,在你生病的这几天,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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