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远舟回去的时候成峻还在生闷气,梗着脖子不看他。他决定把这件事瞒着成峻,谁也不知道具体情形,听得越少越安全。
他的耐心就像黑洞一样看不到底,在尘埃落定之前,他习惯等待,等一等、再等一等。
“乱得。”他把成堆的事故报告迭好,压在成峻的会议手册上。很多时候他更像是保洁主任。
“哦,成立过来了你知道吗?”
成峻笑着说,把他爸的电话扣掉。他没想到今天成立会专门过来,在他有限的时局认知里,他是来给兔崽子解决通报批评的。一传十十传百,这意味着所有人都会知道,废物成二代再一次搬出了自己的爹。
他把未接来电摆孙远舟面前。从他决心跟孙远舟干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刻意遮掩自己的身份。
成立(4)的记录,孙远舟瞥了一眼赶紧转头。“你把屏幕关了。”他提醒。隔墙有耳。
成峻用空文件袋扇风:“你怕什么,该怕的是我。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私群里骂我呢…你觉得呢?”他故意说,“要不我中午跟我爸在食堂吃个饭给大家参观参观,动物园嘛。”
“好了。不要说了。”
“你装什么付国明。”
“…”
他握住成峻的肩膀,接触稍纵即逝:“你会没事的。”
“当然。”成峻自嘲,在他离开时问,“哎。孙远舟你是不是特别看不上我?”
他停下脚步。
成峻比他抢先一秒开口,模仿他平板而无奈的语气:“'我们之间别谈这个。'…对吗?”
“你冷静点,没必要聊其他的话题。你不会因为通报怎么样。”你只会因为它而更安全,“我走了。”
付国明还没有找上他。按兵不动最为煎熬,或许他在故意考验他的定力。
中午他在楼下遇到了付。他热情地和底下的同志交谈,他一向走的是亲民路线。看见孙远舟他笑容不减,立刻向他走过来,以示和小孙情比金坚。几年来他坐实了付派,他不可能,也没机会,另择良木而栖。
可能是他过于紧张,他总觉得付国明的眼神意味深长,站在原地,付靠近的每一步都让他心脏更重,咚咚地,他对着这张慈爱的脸,幻听到付国明问他:“是谁给你通风报信?”
心跳达到了顶峰,他的疑心病积重难返。他不知道他是否看上去保持平和,但他已经尽力了:“所长。”
付国明和他对视两秒,理了理他的衣领:“看看,歪得很。穿旧了。找劳保领件新的。”
“好。”孙远舟不会被任何慈爱迷惑,“我去工会开张单子。”
“去吧。”
他回味着付国明带着笑纹的眼神,平稳着陆。
他对自己说,他没必要纠结消息真假,他应该做最坏的准备。就算真的用受贿审判他,他不能白白等着别人扣帽子。
抱着这样的觉悟,他扛了一周,付国明仍然吊着他,没提华建贪污的事,甚至还让他组织了一次华建的会议。
他像砧板上的鱼,迟迟不宰,也旱死了。
到了周五下班,轮换公示,通报批评的大字报总算揭下来,成峻耻辱的时光结束了,他说他老婆回来了,要不要两家约个饭。
孙远舟心里当即拒绝。叁个年轻人,加他一个…实在让他难以为继。叁十是道坎。
出于礼貌,他还是问了齐佳,她说不行,周日晚上她要去单位加班。她手头的事情显着地变多,她从来都是到下班点就打卡走,一秒都不多呆。
“周日你一个人去?”
“哦,还有其他同事。”她占着他书房的显示器,把腿盘在椅子上敲电脑。她没有保密条例,文档登着微信随便传。
“…行,”他也没问是谁,就那几个人而已,“你要我接你吗?”
“不用。”
孙远舟站在那停了会,像是在消化她的“不用”,但他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人,知道自己没趣后就出去了,给她带上门。
他的心情很低迷,像是在磨砂纸上刮啊刮。因为一直低迷着,倒也逐渐习惯了,纸都快磨穿了。他自证清白的的辩方ppt做了一半,卡在勘测结果的那页。
还没人给他定罪,但也许哪天就用上了,他擅于未雨绸缪。
书房一直没动静,就像齐佳不存在一样,她悄没声的像是转性了。他拿了块干净的抹布擦窗户,每周二固定小时工,窗沿一点灰都没有,但机械性的重复动作帮他平静。擦完以后他开始整理冰箱里她买的那堆东西,鲜奶放过期就扔掉。
他听见屋里机关枪嗒嗒嗒:“我们下次不要再接这种东西了,又臭又长,你追着人家等意见,结果人家随便指两下,你又要重头写。”
“对吧?就是呀!”
“我就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跑!”
她没转性。坑哧吭哧忙完,一关电脑就蹦起来呼天喝地,写作业也是,写得满头是汗,终于停笔,扔掉就开始骂教授。
她对同甘共苦的小弟祁凡还是很交心的。祁凡很有感染力,高情商的人通过巧妙的铺垫和迎合,勾出她这股气,发泄出来总比憋着强。孙远舟做不到这个,他只解决问题不解决情绪。
她骂舒服了,从冷冻层拿出一根冰棒,孙远舟侧身让位,等她离开继续擦冷柜内壁的水。
他去水池洗手,听见外面开着电视放古装剧,他没看过但熟悉,她经常在洗澡的时候哼片头曲。他一边听男女主亲嘴,一边打量四周,思考还有什么活能顺手做了。
“孙远舟你过来!”
他走过去垂个手:“怎么了。”
“过来坐。”她让出一个非常狭窄的身位,“你在厨房干嘛呢。”
“…”
他挤在那个她空出的区间,她把冰棍喂到他嘴边,一手接着,看着很殷勤:“尝尝。”
眼看就要融化滴她手里,他含住头部,浅尝辄止就一口。
“好吃吗?”
“嗯。”
她含回自己嘴里,靠在后面看手机,插座在电视后面,她离不了手机,甚至挂着充电宝也要玩。她的屏幕总以一个微妙的倾角躲开他的视线,他习以为常。
他盯着电视上的剧情,把大脑放空。这段时间他小心谨慎地走钢丝,在她身边总算找到个歇脚的机会,但这是非常短暂的,他很快就要重新走上去。
笔记本电脑张开对着她,她只要翻两页,就知道他在干什么,她一向对他的一切缺乏兴趣,直到睡眠黑掉她也没有去看。
孙远舟是不会倒苦水的。
他们的关系在逐渐向好,至少他单方面这样觉得。他不介意快慢,慢点就慢点,他还不想打断这个进程。他毫不怀疑她会在他失势后拔腿就跑。倾诉是不可逆行为,还没到那个地步,远不到他需要对别人倾诉的地步。
“齐佳。”
他等着她吃完,把木棒拿过来,转过她的头亲下去。她没想他会突然这样一出,呆了两秒,等着他的下步动作。这个吻没有后续,只是单纯相贴,连舌头也没伸,上下嘴唇以一种很怪的气氛粘着她。
停了一会,还是摸不清他想干什么,她便躲开了,他把她的脑袋按在胸口,尤其是一只手还拿着冰棒,显得很不性感。
“你?”她揪着他胸口的纽扣。
孙远舟闭上眼,低声说:“…别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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