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她算见识过不少人,始终如履薄冰应对着,这会儿耍小性子,更多是不愿到死还憋憋屈屈,实则,并没有指望眼前这个陌生人真能顺自己的心意。
怎知,他忽道:“我姓司,名照。”
柳扶微抬眸。
夜风拂着广袖翻飞,婆娑树影落在他的脸上,一切都显得那么晦暗不明。
她定定看了片刻:“我……叫扶微。”
他点头,“符姑娘。”
“不姓符。”
“?”
“不是,”她自己先笑了,“我姓柳。”
司照亦失笑。
这一来一去,心底那股闷燥总算有所稍减,她蓦然想起什么来:“哎等一下,司姓是国姓,你不会是什么皇亲国戚吧?”
这时,忽听“笃笃”两声叩门声自后传来,两人齐齐回头,皆面露异色。
柳扶微心道:不是说这里一般不会有客人来么?
她一侧首,司照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竹杖,他轻道了一句“柳姑娘先找个地方藏身”后,便即迈向大门。
……别是恶鬼敲门吧?
司照显然
() 也不知门外何人,他止步,道:“不知何方贵客造访?”
这种空旷地方不适合围观打架,柳扶微正瘸着腿往木屋挪去,但听门外人道:“阿照,是我!”
一听声音,司照周身戒备气息瞬间消弭,眉色意外扬起:“小皇叔?”
皇叔?
柳扶微亦扭头望去,却见司照将来者拉入门内,却是个身躯凛凛、气质英锐的男子。
去年宫宴,她在近处见过此人一面,印象颇深,故而这一眼便认了出来。
大渊第十七皇子,萧贵妃之子,祁王司顾。
可当今皇室子嗣稀薄,能称祁王一声“小皇叔”、且年龄是二十二岁的……
恐怕只有一人。
前大理寺少卿,昔日大名鼎鼎的皇太孙殿下。
*****
据说,太孙殿下呱呱落地那日有星现于南,璀璨异常,国师称之为紫微星。随之天降骤雨,一解大渊数月之旱灾,圣人大喜,为该孙取字曰“图南”。
所谓图南之志,紫微帝星,其意不言而喻。
很快,这位小小的皇孙殿下被立为储君,他的父亲醇王则被封太子。自古以来,储君之位向来是儿子沾老子的光,头一回见着反着来的,还一册册了俩,自是引来轩然大波。
好在,太孙殿下不负盛名,什么三岁熟读四书五经啦、六岁同资深大儒辩论法礼,到了十岁那年更干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仅仅是发现宫中用墨的细微差别推断出一场即将发生的祸乱、并在至关危机的一刻拿下主谋。
自那一案起,满朝文武基本上对于这位太孙殿下没什么微词了,也自那一案起,长安内外的疑难杂案总少不了太孙殿下的身影,此后数年他接连破百桩奇案,顺理成章的兼了大理寺少卿一职,成了名扬天下的“天下第一智”。
从扶微有记忆开始,这位太孙殿下就活跃于奇闻之中,她也有那么一阵子和周遭小娘子一道将他视为“人间行走的神”,与他有关的话本、画卷、符篆一件不落的收入囊中,而小少年郎则会效仿太孙殿下着绯色博袖宽袍、持黑色玄铁剑、并在玉带上缀铜钱垂饰——哪怕无人知其意。
扶微自幼胆大,曾一度偷偷跑去看过太孙,据说他以金尊之躯力降祸乱一方的妖魔,归途中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引来百姓驻足围观。
百里长街,车驾所过之处皆是跪拜行礼、山呼千岁,她最终虽未能一睹其风姿,也记得那时的太孙殿下当真是万人尊崇,风光无限。
不过,在逍遥门惨案之后,扶微便对大理寺这个毫无作为地方没有什么好感了。
后来,她才听阿爹说,那年圣人病重,皇太孙忙于朝廷政务,大理寺诸多案子已移交他者。
不过,她本来也不是个爱死磕的小娘子,何况,大渊轶事向来不缺英雄嘛,仰望过高高在上的太孙殿下又会向往遇神杀神的边关将军,欣赏过状元郎的诗才又会觉得来去无踪的浪客同样迷人……
直到两年前太孙殿下跌下神坛,她才重新把人“喜欢”回来。
喜欢这个词兴许用得不够恰当,毕竟她早就过了做梦的年龄。
巧就巧在那位不知从哪冒出来、意图挑战“天下第一智”的竟就是左钰,柳扶微被气得连孩提时代的劲头都激回来了:开什么玩笑?凭你左瘟神也配和太孙殿下一较高下?
可老天偏偏就开了个大玩笑。
那定胜负的洛阳一案,左钰打出了赫赫有名的“十炷香断案”这一招牌,而太孙殿下……却在众目睽睽的期盼下,连天下第一神剑如鸿剑都拔不出来了。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天下第一聪明人的头衔、大理寺少卿之职、同僚的钦佩、百姓的爱戴……赋予他的一切都在一夜之间被剥离,并安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太孙的拥护者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接受这一切,他们摇旗呐喊,坚信殿下势必会重振旗鼓,王者归来。然而日子一天天、一年年过去,随着新少卿屡立奇功,比之昔日太孙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走势,渐渐地,太孙殿下成了“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方仲永、江郎才尽的江郎,人们无非唏嘘两句,再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谁能想到他竟是来到神庙成了修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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