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修到了洞天境界了,不会没有听过圣人心。
但凡有圣人心的,只要没有中途夭折,无一例外都飞升了。至于圣人心是“原生”的,还是别处得来的,就说不好了。
此刻,洛泠风悠然的话语一落下,那或是震惊、或是探究的视线就往洛家这对父女身上落来。洛衡君面色沉如水,垂着身侧的手指蜷缩起,望着洛泠风的眼中蓦地迸射出了冷光。
“泠风,我知道因你母亲的事情,你还在怨我,这事可不能胡言乱语啊。”洛衡君微笑道。
“是不是胡言,父亲您心中清楚。”洛泠风报之以一缕假笑。
“圣人心现世必有异象,这数百年来,可有人瞧见天现异象来?圣人心在何处?我又如何得到圣人心呢?”洛衡君连连追问。
这问题不好回答,一旦将当年的真相揭露,洛泠风自身就会暴露在温显仁他们的视线之下。可要是答不上来,又很难取信他人。
“是啊。”汤问天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他斜了洛衡君一眼,倒不是与他交情有多好,完全是带着一副鄙夷的姿态。他瞧不起洛衡君,虽然对方靠着云砂和先人的恩泽也修到了这地步,他依然瞧他不起。如果洛衡君得到了圣人心,还会如此落魄吗?
洛泠风眼波微动,她看着前方的修士笑了起来:“这事得从母亲说起了。”她没再看面色阴沉、好似随时都要暴起伤人的洛衡君,而是转向了温显仁,慢悠悠道,“舅舅,你当清楚母亲修的是什么功法,对吗?”
温显仁耷拉着眼皮子,眸中沉着暗芒。他那妹妹很了不得,修的不仅仅是“水法”,还有推演天机之道。数百年前她就进入洞天境界了,只是在洛泠风出生的那段时间,她的气息陡然间衰落了下来,仿佛燃尽了精气。问她的时候,她只推脱了与邪修斗战时受伤了。再到后来,洛衡君与他另一个妹妹温丹华的丑事闹了出来,他便也无心去追溯那么多了。心念微微一动,他看着洛泠风道:“那件事情发生前,你时常来我小寒山中。可后来,洛衡君说你因母亲逝世伤心,缠绵病榻,不愿意出门走动。可等到好了之后,你也不怎么来我小寒山了。洛衡君推说‘触景伤情’,可你的母亲在洛水宫中留下的痕迹,不是更多吗?”
“很多事情我不记得了。”洛泠风抚了抚额,顺着温显仁的话,笑着说下去,“只能模糊记得被关在阁子里喝药取血,心口疼得厉害。”话说到这里,就不必要继续了。不管是温显仁还是另外两人,都明白过来,“圣人心”是从哪里得来的了。怪不得,当初洛水神宫四家大乱的时候,嫁入云中城的洛泠风,会暗中支持他们三家,背刺洛衡君呢。
“洛道友怎么说?”江黄羽眯着眼,心中起了盘算。要是有圣人心,还真的可能被洛衡君他做成了。可偌大的南洲灵穴可能因他这举动崩毁了。不过话说回来,洛衡君能做的,他们难道不成吗?要是取来了这颗圣人心——江黄羽心中泛起了一抹火热,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洛泠风的笑脸,又陡然间一凉。他差点忘记了
,“圣人心”的主人尚在人间,便有因果存在。眼下只是元婴化身,没法跟他们争夺,可正身还在云中城里啊。这个“后顾之忧”可不好解决。
汤问天笑眯眯道:“虎毒不食子,洛道友忒是心狠。”
洛衡君见场面如此,也懒得再做什么姿态,他冷声道:“你们难道不心动吗?浮黎仙域中三千年不见飞升上升。她是我的女儿,成全我的道果不是理所当然?”他的视线从温显仁三人掠过,又讥讽一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也是想得到这颗圣人心吧?那就动手吧!”话音落下,洛衡君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宛如惊涛飓浪一般拍来。他冷冷地看了众人一眼,纵身前往极天之上。
江黄羽、汤问天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倒是温显仁离去之前,转向了洛泠风温声道:“泠风,可不要听你父亲胡言乱语。”
洛泠风抱着双臂,冷淡地与温显仁对视,便收回了视线。她这好舅舅重利,同样不值得信任,要不然母亲当初怎么不与他联络,而是独自一人将此事肩挑起?他同温丹华、洛元鲲这对母子走得近,总想着把过去的那件事大化小,小化了,可哪有那么容易?
“表、表姐?”温玉棠跌坐在了地上,浑身力气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仿佛做了一场离奇诡异的大梦,她的神色有些恍惚。微微地抬起头,对上了洛泠风那双幽沉的、藏着森然恶意的视线,一股寒意蹿升。明明没有高阶修士的威压,可她仍旧觉得坠入冰窟,怎么也无法喘过气来。
“你不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吗?”洛泠风朝着温玉棠笑,她垂着眼帘,慢条斯理地开口。洛衡君当然不想跟他们动手,可这不是没得选择了吗?到了洞天境界,如果是上法成就,力压一干同辈也没有那么困难,然而那个人不可能是洛衡君。可能支撑不住多少时间,洛衡君就得搬救兵了吧?到时候,四家的洞天真人打起来,就很好看了。
温玉棠一愣,呆呆地看着洛泠风:“什么意思?”
洛泠风眨了眨眼:“其他见了洛衡君残酷行为的人还没上来呢,只有你知道灵穴底下的真相。不抢先一步,将消息散出去吗?如此,由你温家来牵头各家针对洛水宫,最后得到的好处,也是最多的吧?”
“你想坐这儿等结果吗?万一洛水宫长老来灭口呢?这么大的疏漏,未必是洛衡君一人做成的。”
温玉棠神色复杂,她知道父亲的目的。洛水神宫四家轮掌,可谁都想独占。毕竟从中能得的好处太多了。哪家执掌洛水神宫,底下的门人弟子就会暴增,毕竟很多资源,都是紧着自家人。她定了定神,看着洛泠风道:“……你是洛家人。”
洛泠风手指搭在了臂上,轻轻地点动。她只是笑:“我是云中城的人。”
温玉棠心绪浮动,认真地看了洛泠风一眼。她爬起身,目光在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的百屠地渊里转了一圈,吐了一口浊气,她朝着洛泠风行了一礼,便驾着遁光歪歪扭扭地向外去了。这个建议她拒绝不了。洛水神宫到了这等时候,已经没办法平息风暴了。
直到温玉棠的身影消失,洛泠风的笑意才在唇畔隐没。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洞渊重水呼啸声起,如狂电、如激流,横扫前方矗立的屋宇和石柱。周身杂乱暴动的灵机冲破了经脉,在躯壳里横冲直撞。她却一点都不在乎,只想将内心里郁积的情绪发泄出来。
洛水宫先前在四家斗争中元气大伤,而这次,最好是让洛水宫彻底消失!
眼中掠过了一道异芒,她张开双臂大笑了起来,鲜血淅淅沥沥下淌。手一翻,却是取出了一张古朴的琴来。她盘膝坐地,将琴横放于膝上,削葱根般的手指在弦上一勾,顿时发出一道铿锵的琴音。随即琴音如激流、如雷电,在那幽暗的地渊中回荡。碧绿色的荧光映照在洛泠风的脸上,给她蒙上了一层诡色。琴音急切,泻出崩崖飞瀑之声。在洛泠风的指下,琴声早失了安闲之气象。十面埋伏的不归路中,无数泛着凛冽光芒的利剑毫不留情地探出,将杀意催生到了极致。而拔到了最高峰之后,理应变得低缓幽沉,可那曲子她怎么也补不圆满。明明结果已经如她所愿,怎么琴音里写不出一个极好的结局?
没有结局是不是没有到收剑归鞘的时候?
洛泠风的琴越发急切了,那轰鸣声鼓动着耳膜,音潮如浪横扫四野,眨眼间,石块崩碎,砸入了一片狼藉中。琴中似乎传出了一阵凄哀的低鸣,仿佛这把琴也到了不堪重负的时候。凝聚在指尖足以崩碎山河的力量一拨弦,在刺耳的急响中,那根弦承受不住彻底绷断。一根、两根……七根,绝弦琴上,七弦俱断。这本就是洛泠风的本命法器,一时间逆冲而来的力量如大浪拍在她的身上。洛泠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良久之后,她才抬起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迹,面容上流露出了几分凄哀和怅惘来。
不归路……到底是谁的不归路呢?曲终之后,唯有断剑碎琴是吗?
洛泠风看着绝弦琴兀自沉思。
此时,身后忽地传来了一句:“终于上来了。”
这声音很是耳熟,洛泠风回头,看见了谢知潮那张洋溢着松快的笑脸。
先前她们在灵穴之中碰到了洛衡君的数具化身,联手解决之后,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各奔西东”了,她去找温玉棠,而谢知潮她们则是找寻灵穴中其他落单的散修。她不着急,知道总会在某一处相逢。
谢知潮受了点伤,可双眸神采奕奕的,情绪也极为高昂。当然,在看见一身血腥气的洛泠风时,她的笑意敛住了。不甘不愿地朝着洛泠风行了一礼后,便悄悄地挡在了卫云疏的身前。她总觉得这位心怀不轨,可不能让她的好道友沦落到云淡那样的下场。
“跟我回云中城去。”洛泠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洛衡君已经踏上了一条绝路,眼下除了“卫云疏”,便没有了其他的烦心事。
这话肯定不是跟自己说的。谢知潮看了看卫云疏,又瞥了洛泠风一眼,有些纳闷。为什么要“回”,难道薄道友以前是云中城弟子?或者说她其实也是因皮相被洛泠风带回云中城的一个,然后逃了
出来?现在又要被洛泠风抓回去了?可这样找“替身”,不管对薄道友还是云中君来说,都很不公平。不管薄道友是不是跟云中君有关,她都不能让洛泠风得逞。心中暗暗想着,谢知潮提刀挡在前方。
卫云疏的心微沉,猜测洛泠风可能认出她了,要不然也不会说出这般的话来。可对方又没有真正的证据,只要她不承认,她就不是云中君。心思百转,卫云疏面上不动声色,道:“我与云中城非故旧,不必去了。”
洛泠风深深地凝视着卫云疏,她将绝弦琴收起,朝着卫云疏二人走了一步。只见谢知潮掩着卫云疏紧张兮兮地后退,她勾了勾唇,无声地笑了起来。“当真是无关吗?”洛泠风问。
卫云疏面不改色:“当真。”云中君尸体都在云中城放着呢,跟她有什么关系?
洛泠风冷笑了一声:“你应该知道,此事由不得你。”
谢知潮听得心火噌一下烧了起来,她瞪着洛泠风,拔高声音道:“我竟不知洛真人这般霸道,这是要不顾薄道友的意愿强抢吗?”
洛泠风不咸不淡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碧绿的火映照着秾艳的脸,被风吹动的衣摆仿佛卷着一团团黑红色的火。
谢知潮道:“目中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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