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泠的声音很轻,也问得很小心。
果不其然,在听见“水姑娘”那三个字后,季扶声的目光忽然变了一变。
浓睫垂下,他眸中情绪掩饰得极好,可即便如此,还是能让姜泠发觉出几分不对劲。见她如此询问,季徵沉吟片刻,也决意不再瞒着她。
水盈盈是病了。
在江南青.楼里,她便被人下了蛊。
提起水姑娘的过去,只叫人扼腕叹息。她本事小渔村里的一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却在季徵离村进京考取功名时,被父亲卖到当地的一户富贵人家做了小妾。她虽生得貌美,却是个心性极高的,一心一意念着远在京都的竹马季扶声。
她受尽了夫家的虐待,又被善妒的正妻毁了一整张脸。终于,水盈盈忍无可忍,亲手毒死了亲夫。
她一路逃,一路向北走。
可还未来到那令人心驰神往的京都,还未找到她的季哥哥。
水盈盈就被人拐进了伊君楼。
自此,她易容成了十七娘子,成了伊君楼的头牌,流连于这等烟花柳巷之地。
后面的事,姜泠大多都知道了。
可听闻水盈盈曾在伊君楼被人下过蛊,她还是一愣神。
“也是……情蛊吗?”
季徵摇摇头,“不是。”
此蛊名为阿芙蓉,主要以罂.粟制成。它并非情蛊那般、会使人血流不止,而是会让人对其产生依赖,上瘾之后,会一寸寸蚕食人的神志,击垮人的身体。
阿芙蓉。
姜泠有些印象。
这种“蛊毒”,她曾在书上看到过。
如今的水盈盈,便是对其产生了极大的依赖。
甚至于连精神都有几分不正常。
姜泠不知道她发病时候的模样。
只听着季徵的话,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样的情形——她发起病来伤人伤己,季徵迫不得已,只好用绳子将她绑起来,手腕、脚腕,都牢牢地绑在床榻上。女子披头散发,用通红的一双眼死死盯着正朝自己“施.暴”的季徵,破口大骂。
她骂他是畜.生,是王.八.蛋,骂他不是男人。
水盈盈一边骂,一边哭。哭季徵也欺负她,季徵也与那些男人一样欺负她手无缚鸡之力的这样一个弱女子。听着她的哭骂声,季徵的心直在滴血。然,看着水盈盈如今的模样,他却只能隐忍着不语,将攥着绳子的手捏得愈发紧。
他将她绑在床上、守在一边,静静地陪着她,看她发病。
如若可以,他更希望这些痛苦由自己来替她承担。她发起病来口无遮拦,常常说起当年在小渔村、在伊君楼的事。水盈盈哭喊着,大骂他,为什么要抛弃自己,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前往京城。
为什么要丢下她。
为什么要把她留在那样一个,豺狼环伺的地方。
长夜寂寂,她哭得肝肠寸断,一双眼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
说到这里,男人的神色似乎有几分疲惫,他垂下眼帘,眼睑之下是一片乌青之色。
这些天照顾水盈盈的病,他有几分精疲力尽。
今日终于哄着盈盈早些睡下,得了空,他想起前些日子姜泠曾有事找他。
于是他便赶了过来。
“你前些日子去城南找我,是为何事?”
听他这么问,姜泠略一沉吟,继而将心中想法一五一十地同季徵说了个干净。
闻言,对方面色稍稍一变。庭风穿过男人水青色的袖摆,他皱着眉头走上前。
“你也要……为他解那情蛊?”
这么多年过去了,情蛊之解仍未改变。依旧是那泉中水、山上花,以及……
心头之血。
季徵明白了。
姜泠此番找到他,是想要他亲手,去取心尖上的那一碗血。
这等危险之事,若是稍有不慎,便是命赴黄泉!!
姜泠面上却无半分怯意,她斩钉截铁地点头:“嗯。”
这一声,没有丝毫犹豫。
日影斜斜而落,坠在女子的清澈的瞳眸中,闪着粼粼光泽。
“姜泠,”季徵的眸光顿了顿,严肃地唤了她的名,“你想好。”
她已经完全想好了。
见她如此坚决,季徵也知晓自己再不能撼动她的想法,只好轻叹了口气。微风摇了摇他的袖摆,男人方欲再开口言语,忽然眸光一闪,眼神便如此顿在一处。
“怎么了?”
瞧见对方面上神色的变化,姜泠也下意识转头,朝自己身后望去。
枝叶盘虬的古树之下,赫然站着一名少年的身影。
看见那张万分熟悉的脸,姜泠微微一怔神。对方一袭紫衫,眉心微蹙着,显然听见了方才二人的言语。
情蛊,解蛊,取心头之血……
他整个人呆呆地,愣在原地。
姜泠不知他是何时走进院的。
步煜直立立地杵在原地,好半晌都没有动。日光之下,少年轻抬着白皙的下巴,将目光投过来。
那一道颤抖的目光。
带着惊愕,带着探寻,带着几分痛心的不可思议,直朝姜泠这边望了过来。
他方才……听到了什么?
母亲方才与季扶声,说了些什么?
清风拂着金色的日光,徐徐落在少年眉眼之处,终于,他迈动步子。
步煜今日未佩宝剑,腰际还系着那一枚白玉坠,环佩琳琅相叩着,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季徵走上前,朝步煜恭敬揖了揖。
“陛下。”
少年的目光径直越过季徵。
他朝着姜泠走了过来。
“母亲。”
步煜尽量以平稳的声音道:“您方才,是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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