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饱今天很早就醒了。
西南风吹动窗边的栾树,长长的枝丫在玻璃上刮了两下,发出刺耳的声响,将霍小饱从美梦中唤醒。
他睁开眼,呆呆地望着四周。
许久都等不到钟息过来,他有点着急,窗帘也没拉开,房间里昏昏暗暗,天花板上好像有黑色影子,霍小饱越想越害怕,连忙爬到床尾,努力伸长小胳膊,打开护栏小门的门扣。
好不容易打开了,他抱着小熊下了床。
先去主卧,找爸爸妈妈。
因为怕霍小饱夜里哭,儿童房的门从来都上虚掩着的。霍小饱溜出去,拖着小熊往主卧的方向走,他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没有穿拖鞋,怕妈妈不高兴,他又回去穿上拖鞋。
主卧和儿童房只隔了一面墙,但这短短的距离对于霍小饱来说也算是一场跋涉。
主卧的门也没有关,霍小饱一下子就推开了,房间里充斥着一股药味。
霍小饱连忙用小熊的胳膊堵住鼻子。
他知道爸爸在吃药,但没想到爸爸吃的药味道这么浓。想到妈妈每天都睡在这么难闻的味道里,霍小饱立即不愿意了,他努力爬上床解救妈妈,想把妈妈带回自己的房间。
霍司承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警觉地睁开眼,入目就是泫然欲泣的霍小饱。
霍小饱穿着睡衣,站在床边转了两圈,又掀开被子,发现哪里都找不到钟息之后,焦急地说:“妈妈没有了,妈妈没有了!”
小家伙慌得一边哭一边抖,像是被全世界遗弃了,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霍司承立即撑起身子,朝他伸出手:“小饱,过来。”
“不要!”霍小饱哭着蹬腿,眼泪横流,大喊道:“妈妈没有了……”
一大早就被小家伙如魔音贯耳的哭声惊醒,霍司承揉了揉锥痛的眉心,耐着性子说:“妈妈在其他房间,爸爸带你过去找他,好不好?”
霍小饱这才停止抽噎,他泪眼婆娑地看着霍司承掀开被子,拿起一旁的手杖,慢慢地朝他走过来。
霍小饱爬到床尾,等着霍司承接他。
霍司承朝他俯身,伸出手,“过来。”
霍小饱立即紧紧抱着霍司承的脖颈,熟练地坐在霍司承的手臂上,两边豆大的泪珠摇摇晃晃,掉在霍司承的睡衣衣领上。
“妈妈去哪里了?”他问。
“在客房里。”
“为什么?”
“因为……”霍司承被孩子问住了,他略有窘色,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爸爸最近身体不好,和妈妈睡在一起的话,妈妈睡不好。”
“不要。”霍小饱摇头。
“不要什么?”
“不要分开。”霍小饱又开始哽咽。
霍司承神色晦暗,没有回应。
主卧和客卧之间的距离比霍司承印象里的长一些,因为骨伤未愈,手臂上还有一个霍小饱,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
霍小饱一直在抽抽噎噎,好像对于钟息睡在客房这件事极为不满,霍司承被他哭得心生愧疚,无奈地问:“那让妈妈睡在大房间,爸爸睡客房,可以吗?”
霍小饱说:“可以。”
“……”
霍司承脚步稍停,血压往上飙了飙,“你还真是我的好儿子。”
霍小饱一脸无辜。
好不容易走到客房门口,霍司承倚在门框边,腾出手打开门。
门一打开,霍司承和霍小饱同时愣住,里面黑沉沉的,窗帘紧闭,透不进半点光亮。
客房里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橱、一张小小的书桌,连盆绿植都没有,墙角还堆了一箱奶粉和两箱积木。
简单到霍司承不敢相信这是他家里的房间。
床是靠着窗摆放的,钟息蜷缩在最里面,后背贴着墙,他看起来很没有安全感。
走廊的日光照进来,霍司承隐约看到床上有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他将门完全推开,终于看清,那个东西他昨晚送的木雕画。
钟息把大半个床位让给了木雕画。
原来他那么喜欢。
霍司承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猛地敲了一下,他想起木雕画背后的那句话——
还要再爱一百年。
霍小饱看到一动不动的钟息,吓得噤了声,霍司承听到他从嗓子眼里溢出来的哭声。霍司承走过去,把霍小饱放到床边,霍小饱像小火箭一样朝着钟息的方向飞扑过去。
钟息被奶味扑了个满面。
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睡得最好的一夜,明明知道霍小饱钻进他怀里了,竟还是醒不过来。他想跟霍小饱打个招呼,亲一亲小家伙,但是全身上下所有细胞都被困意拉扯着,让他整个人沉入睡梦中。
他迷迷糊糊半睁开眼,把霍小饱搂进怀里,很快就又睡着了。
梦里他回到霍司承出事的那天。
十月二十一号,阴云密布,并不是一个适合飞行的天气,意外发生是有征兆的,那时鸟雀惊飞,森林里刮起一阵回旋风。
下一秒,钟息就看到霍司承所乘坐的军绿色直升机划破蓝天,从空中极速坠落。
心脏猛然停止跳动。
绝望的情绪蔓延全身。
这画面反反复复出现在钟息的梦里,搅得他无法安睡。
梦里有人从他身后将他抱住,用一只宽大温暖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声音温柔:“息息,不去想了,我平安地回来了。”
霍司承将钟息搂进怀里,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额角,“忘记那些画面,小乖。”
钟息在他怀里止不住地抽噎,“有时候我真的好恨你,恨死你了,不能保证永远陪在我身边,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从军校到现在,多少次命悬一线,每次都伤痕累累地躺在我面前……你告诉我,我到底还要经历多少回?”
钟息挣扎出霍司承的怀抱,哭着说:“我再也不
要喜欢你了,再也不要了。()”
“不带我回你的星球了??()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不带,”钟息喃喃自语:“不带了。”
.
再醒来时,已经是上午十点。
房间里还是昏昏沉沉的,但床头小灯开着,调成了最低亮度的柔和的橘色。
耳边传来霍小饱窃窃的说话声。
他在和谁说话?
钟息还没完全醒,他努力听清霍小饱说的内容,霍小饱笑着说:“爸爸,你输了。”
他听得茫然。
霍小饱和霍司承都在他身边吗?
恍惚间他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一个月前,以前的清晨常常如此,霍司承的工作行程不太紧张时,钟息就会被他折腾得一觉睡到九十点钟,缩在被窝里醒不来。
霍司承会先下床把霍小饱叫醒,照顾他洗漱吃早饭,然后抱着他来到床上,两个人一起等着钟息醒来。
钟息想:又做梦了吗?
他听见霍司承的声音:“小饱耍赖。”
霍小饱声音大了点,否认道:“小饱没有!小饱是剪刀。”
“你刚刚是布,偷偷变成了剪刀。”
“呜呜小饱没有耍赖,爸爸坏。”
霍司承“嘘”了一声,压着嗓子说:“小声一点,妈妈在睡觉。”
霍小饱还是委屈,“小饱没有耍赖。”
“真没耍赖?”
霍小饱的声音忽然虚了一点,“没有……”
钟息听到霍司承轻笑一声,他在心里想:好了,别纠缠这个话题了,继续陪他玩吧,不然到时候哭得你哄不好。
钟息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是以前的某个寻常清晨,很舒服很美好,他仿佛能感觉到窗外的春光,鸟雀在树枝上停歇,风静静吹着,一切都很温柔,霍小饱的奶味和霍司承须后水的薄荷味充盈在钟息的鼻间。
让他无端想起一句诗“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不想醒来,选择继续沉溺于这个梦境,任由困意环绕,闭着眼,一动不动地听着霍司承和霍小饱傻乎乎的对话。
“行吧,那我们再来一轮,”霍司承说,“石头剪刀布——”
霍小饱口齿不清地跟着:“剪刀布!”
钟息看不到战局,但他听到霍司承笑意吟吟地说:“霍小饱又输了。”
霍小饱抽了抽鼻子,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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