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王:“萧先生是你师长,于你如师如父,可是妻子是妻子,与你同辈同衾,相互扶持,携手一生,孩子则将承欢膝下,百年以后敬奉香火,这都是不一样的。”
“可我……”
郦阳公主亦道:“你外祖母之前对我们说,你身体不好,不知哪日便会离开,给你说亲事,怕害了那些女儿们,不要操之过急。但现如今有萧先生为你治病,你的身子骨大好了,我们便觉得,还是该把这事提上日程了。”
永平王:“你的身体状况的确是个麻烦事,你如今十七,放在别的宗室人家,身边早该有些教导人事的丫鬟,但我们想着酒色掏空皮囊,从未给你安排过,将来要是无法诞下子嗣,从族中过继一个也是可以的,不过得先成了亲才好。”
玉复当真没想到自己的爹娘早已想到这些事上去了,可他扪心自问,怎么也不愿意和一个不相识不相干的人携手一生。
唯有萧先生……
可萧先生如师如父。
玉复几口扒完碗里饭,闷头跑了出去,任王爷和公主怎么唤都不回头。
一股脑冲回标兰轩后,他扑在床上,抱着孟沉霜留给他的百鸟翎羽披风默默流泪。
檐外阴云骤聚,压暗了晴空,不多时,大雨瓢泼而下,噼噼啪啪如同天上倒豆。
这雨下了几天,玉复以为这事便算暂时了结了,却听王府中下人说,公主想设个诗会,请京中各家小姐来府上一聚,恐怕是要为世子选妻了。
玉复心中郁愤委屈,身边却当真连一个可以说这些话的人都没有。
他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只身冲进暴雨里,闯开王府门跑了出去。
硕大的雨珠打在身上,仿佛被人砸了一身石子,又冰又凉,水汽深重,几乎叫人喘不过气。
玉复在街巷间狂奔,银灰色的雨幕迅速将他的背影模糊。
郦阳公主与永平王吓得心神俱裂,忙叫人追出去找世子,王府的人在满锦上京找了整整一天,最后还求到神京机策署去。
这才在日落是发现玉复竟失足滑进了照桑河中,呛水昏了过去,幸而被湍急涨水的河流卷到一处泥潭上,才没有被索了命。
好不容易把人救回王府,紧跟着便是高烧痉挛,咳嗽流涕不止,玉复昏在梦中醒不过来,却时常梦呓流泪,伤心又痛苦。
永平王又急又气又痛心,忙乱之间,竟不小心一头撞上了柱子,也昏迷过去。
郦阳公主赶紧延请名医,来给这父子俩瞧病。
永平王三日后醒了,玉复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身上高烧不退,药也喂不下去。
两人派人出去寻萧渡先生,他不曾留下联络之处的讯息,到仙都打听的人问了一圈,却是没有人听过萧渡的名号。
只回程时碰上一位散修,说自己在春陵医谷和灵机门都学过艺,如今囊中羞涩,愿去锦上京为世子治病,换些报酬。
郦阳公主和永平王便把他请回来了,散修给玉复用了些灵丹,略有效果,却没法完全治愈,他又掐算片刻,说想要世子好全,须得娶妻冲喜。
两人忙问娶什么人。
散修又算,却怎么也掐不出结果,便取了龟壳祈天占卜,没想到这一算,锦上京上空风云突变,雷鸣轰隆,散修瞬间七窍流血,昏死过去。
郦阳公主和永平王吓得脸色煞白,只好叫人把散修找个地方安置,又给他请了大夫。
没想到过了几天,又有个仙长上门,自称灵机门门主白棠子,因发觉有个外门弟子乱算卦闯了祸,特来善后。
白棠子被引入标兰轩,听了郦阳公主重说了一遍散修讲需要冲喜的建议,他思量片刻,道:“世子曾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寻常人为他算命数,易遭反噬,不过若有八字相合之人与他结亲,的确有益。”
“什么样的八字同他相和?”
白棠子静默了一会儿,十分谨慎地掐指为谢邙算命。
他并不想被天雷轰死,也不想被浮萍剑主砍成肉块。
待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结果,他总算是松了口气,道:“需一阴年阳月阴日阳时生人,最好早与世子相识。”
“这……”永平王略有为难,“我儿自小养在府中,不曾认识过什么女眷,真要说来,便是些婢子仆役,我遣人去问问她们的生辰八字?”
白棠子道:“我听闻在我那外门弟子之前,还曾有过一位仙长来府上?”
永平王:“对,是萧渡仙长,白仙长与他相识?”
“有过几面之缘,我记得他便是阴年阳月阴日阳时生人,且如今也与世子相识,倒是很合宜。”
郦阳公主一骇:“可萧先生是复儿师长,还是个男子,如何能与他成婚呢?”
白棠子:“救命要紧。不过,有这么一层关系在,二位的确得去问问萧道友自己的想法,若是他不愿,这亲事也办不成。”
郦阳公主:“可我们如今也不知道萧先生在何处。”
白棠子一笑:“这不难办,萧道友于修仙界赫赫威名,我听人说了他最近在忙仙盟之事,待我派弟子去拜访他即刻。”
白棠子命人去寻孟沉霜,郦阳公主与永平王踌躇许久,实在不知道该拿这门冲喜亲事怎么办。
他们是想给复儿结亲,可娶了自己的先生,还是个男子,这算是什么事?
萧先生会否觉得他们家这是在侮辱他,从此一去不返?
两日后,孟沉霜风尘仆仆赶回永平王府,未入标兰轩,便被公主和王爷请去议事。
白棠子也在厅中,郦阳公主和永平王难以启齿,只觉羞于面对萧先生之事,都由白棠子温和地同孟沉霜说了。
“冲喜?”孟沉霜讶然,他注视着白棠子,问道,“白门主算出来需要我来冲喜?”
“是需要一位阴年阳月阴日阳时生的世子故人,我思来想去,发觉正是萧道友。”白棠子道。
“真的是你算出
来的?()”
不是故意用他的生辰八字来诓骗郦阳公主和永平王?
天命之数,我如何敢作假。?()”
“冲喜当真有用?”
白棠子见孟沉霜的态度似乎松软了:“玉世子曾经天煞孤星之命格,萧道友并非不知,恰需一段天定姻缘,消融他一身孤寂。”
孟沉霜沉思片刻,道:“那便如此吧。”
永平王和郦阳公主又喜又慌:“多谢萧先生救命之恩!不知萧先生洞府何方?我们王府也好置办起聘礼,送聘书定亲。”
孟沉霜闻言想到了些别的事,忽蹙起眉头:“世子如今算是宗室子,他若迎娶正妻,须得上秉宗正寺,而后世子妃名姓也要录入皇家玉碟,入宗庙供奉,是吗?”
“的确如此,”永平王道,“本朝尚无宗室子弟迎娶男妻的先例,不过古有昭宗与上将军旧典,我去疏通疏通关系,应无大碍。”
孟沉霜抬了抬手:“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修仙中人不能过多沾染凡尘政事,当年昭灵大长公主远上剑阁学艺,也有这原因在。单是结亲便罢,若是把我的名字刻入玉碟,奉入宗庙,恐怕不妥。”
“那这,那这如何是好?”
孟沉霜沉吟半晌,询问白棠子:“纳妾冲喜可算数?”
白棠子愣了一下,而后答道:“只要拜了天地,便算数,旁的三书六礼,的确没那么重要了。”
“那就如此办,让世子纳我为妾。”
郦阳公主:“萧先生!让萧先生做妾,实在辱没了先生风骨,王府万万不敢!”
孟沉霜看了她一眼,笑着安抚:“只是程序上不按正妻来,并不是说我真就给阿复做妾了,也没有什么籍书契书给王府,算起来,倒让玉世子也无名无分了。”
“只要仙长愿意襄助,我们便感激不尽,不敢奢求。”
“嗯,不过,为了免去日后的麻烦,他娶了我以后,二位不必再给他张罗什么正妻婚事了,免得闹得难堪。”
“自然,自然。”
几人随后又商量了些这婚事该如何办,郦阳公主说,就算萧先生不想入玉碟族谱,婚事还是该按正妻的规格办。
孟沉霜却道不必麻烦,他孤身孑然,没有亲人在世,连上门迎亲都可以省了,拿轿子把他从藻月阁抬到正堂,二人拜天地便是,也不必宴请什么宾客。
郦阳公主与永平王说来说去,才终于叫孟沉霜愿意接受些聘礼。
金银财宝于他无用,只能送些器皿字画,作赏玩之用。
过了几日,玉复昏昏沉沉地醒来,书童大喜过望,奔去向王爷公主报喜。
再过一日,他大约能下地动弹了。
第三日傍晚,几个公主和王爷身边的丫鬟仆人忽然带着一套大红色的喜服闯入标兰轩,强按着玉复换上,又把他带出标兰轩。
玉复想要反抗,可他病还没好全,四肢无力,连舌头都都不清楚,骂都骂不出来。
仆役们见他如此“顺从”,个个喜笑颜开,道喜声接连不断。
还有个婆妇边走边擦眼泪,感叹她看着长大的小世子终于能成亲了。
夜幕正降,永平王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却一路不见什么外客。
到了正堂外,玉复恍惚望见永平王府连大门都是紧闭的,只有一顶红轿停在堂下,堂上坐着郦阳公主和永平王。
旁边还有个陌生青年男子,站在主婚的位置,一身气度出尘,却绝不像是向来喜气洋洋的媒婆。
两个健仆一左一右架着玉复站到堂中,玉复头晕眼花,冷汗直冒。
这时候,一道穿着正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人影从轿中走出,款步至堂中,站到了玉复的对面。
白棠子于时朗声道:“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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