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只是个旁支子弟,根本进不去主支禁地,又因为他修为太弱,没办法燃起一把烧透夜天的大火。
辛琢二十一年,桐都凤凰台上的侠肝义胆、赴火蹈刃、舍生忘死,都没有他的份。
这实在是家丑,不可外扬,时年浮萍剑主与无涯仙尊也不过弱冠,各在山中修炼,因而不曾听闻过海上仙岛中的这一场大火,更不必提裴汶的名字了。
若无裴练鸥死后魂魄入梦,恐怕无人能知晓这段秘辛。
裴练鸥说,他知晓裴汶当年的难处,只是没想到裴汶如今成了天上都辑案台之首,又领天尊之位。
仇山英还好吗?
裴汶后来去见过仇山英吗?
他现在还愿意赌上全副身家去救他吗?
孟沉霜和谢邙在古佛庙中取了兽牙,重新回到骅骝玉轮车上,温暖芬芳的气息重新包裹了二人。
他躺回榻上,闭上眼睛准备邀鬼使入梦,上一个梦结束得突然,他们之间还有些事没有交代完。
陷入沉睡之前,孟沉霜睁眼望了一眼在他腿边坐下的谢邙,警告道:“这回别再吵醒我。”
谢邙笑了笑,显然从魔障里脱身的谢仙尊终于能听得进去话了:“我知道。”
孟沉霜这才放心睡去。
梦境中,裴练鸥看向他:“李公子。”
孟沉霜道:“鬼使大人,我拿到枕流山兽牙了,上回我说想进裴家主宅,你说你有办法?”
上一回,孟沉霜刚问完,裴练鸥还没来得及答复,一阵冲击就把孟沉霜弄醒了。
裴练鸥谨慎地等待了一会儿,确认孟沉霜不会忽然出现又消失,这才道:“我的亲弟裴练沙如今应该还住在凤凰台,烦请李公子去一趟南海飞鸥岛,岛上有一处溶洞,
“里面藏着我攒下的法宝灵器,等级不高,只算看得过眼,李公子随意取用,还有一只云鸥玉佩,是我们两兄弟的信物,你带上玉佩去拜访裴练沙,就说,就说……人间而今是初夏时节了,对吗?”
“对,刚过芒种。”
“你们就说是去过桐灯节,想在他那里暂住几l日,他脾气温和,一定会答应的。”
孟沉霜又问了些细节后,送别裴练鸥离开梦境,但自己却无法立刻醒来,不知又睡了多久。
当他睁开眼醒来时,隐约听见玉轮车外阵阵鸦啼。
东方破晓,谢邙一直守在他身旁,正在擦剑,袖裾落满清冷的晨光。
“梦醒了?”他将剑放在膝头。
孟沉霜慢慢坐起来,睡了一觉之后,身上的酸痛竟变得更加明显。
“梦很早就结束了。”孟沉霜撑着腰拉伸,“只是睡着了就没法自己醒过来。”
谢邙把剑挪到一边立着,拉孟沉霜过来,帮他揉腰:“是这难受?”()
“是,嘶——”孟沉霜被他一碰侧腰,一阵钝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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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青了?”谢邙问,“我用药油给你揉揉。”
“原来谢仙尊记得自己做了什么……真的只是揉揉吗?”孟沉霜极不信任地看向他。
谢邙舒展眉头,道:“我现在没有走火入魔,控制得了自己,就是不知道魔君陛下耐不耐得住了。”
“耐不住就让爱妃侍寝。”
“谨遵陛下旨意。”谢邙取出药油,为孟沉霜宽衣解带,让他趴在自己膝头。
只见指痕遍布孟沉霜的侧腰和肩头,歇了一晚上过后,红肿都变成层层叠叠的青紫落在雪里。
谢邙记得孟沉霜脚腕腿后也有一些,他搓热了活血化瘀的药油,一处处揉过去。
“南澶,你没有梦见过我吗?”孟沉霜忽然问。
谢邙的手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孟沉霜是在问自己入魔时说的话:“时常梦见。那日说的只是是李瑾的执念。”
“李瑾不曾梦见过萧绯?”
“时常梦见,萧绯常年在外征战,每一回分别以后,李瑾白日念及萧绯,晚上就会梦见他。后来萧绯去世,他也每每梦起萧绯,可他实在贪婪而不知足。”谢邙说,“屹州有百姓说自己梦到明帝入梦,李瑾却不曾梦见过神仙,他只是反复陷入与萧绯年少同游的梦境,但那都只是他自己的回忆,可若是明帝入梦,他就可以告诉自己,萧绯来找他了。
“如果他一直梦不见萧绯,偶然能得几l回魂梦与君同,自然很好,但梦见萧绯之后,他便又不满足于此,想要见到真正的萧绯,即使是在梦中,不过我料想,明帝如果真的入梦,李瑾必定还要妄想见到活生生的萧绯。爱欲、乐欲、贪欲,他占全了。”
“人总要有愿望,这没有什么不好。”
“可不是所有愿望都能实现,终李瑾后半生四十二载,明帝从未入梦,由此生求不得苦。”
“如今你见到我了,还有什么求不得。”
“唯恐相逢是梦中。”
“你劝过我此生非梦,现在换我来劝你吗?”
谢邙忽然轻声笑说:“不必,不必,若为梦中身,只盼此梦长醉不醒。”
接下来前往南海飞鸥岛,遥隔三千里,骅骝玉轮车走得太慢,又不能渡海,二人换做御剑而行。
上飞鸥岛取了裴练鸥的云鸥玉佩后,再转道往北,落脚在苍量海畔椿都,朝东一望,便可见那烟聊雾绕的海上桐都。
桐都是裴氏地界,有裴家豢养的桐都卫时时巡视,除非得许,寻常修士不可御剑入内。
孟沉霜与谢邙换了新的易容,又仔细遮掩了魔气和修为,在椿都买了几l身不大名贵的衣裳和两匹马,趁未时海水落潮,顺着花锦道策马往桐都。
马蹄踏过浓密碧绿的海草,草叶间的海水飞溅,其间繁花缤纷,仿佛一条光泽亮丽的丝缎铺陈,连接着海上桐都与陆上
() 椿都。
桐都虽在海上,却实际算不得一座岛。
千年以前桐都也是陆上的一座城池,后来文帝飞升后,抬起桐都北侧土地,升入空中作为天上都基底。
磅礴灵泉自空中倾泻而下,波澜壮阔,彻底扰乱了原本的洋流。
天上都落水与洋流不断侵蚀地上桐都的土地,几l乎将它和陆地分割开来,后来裴氏设下护都大阵阻击海浪,这才没让桐都就此消失在苍量海中。
只是桐都与陆地的联系已经被侵蚀到只剩下一条百丈宽、千米长的道路,而且桐都西方地势更低,一旦昼夜涨潮,这条道路就会被海水淹没,只有每天退潮时才能够通行。
时至今日,这条路上已经长满海草海花,时而零落着海水冲来的漂亮贝类与海星。
两人踏上桐都土地时,一朵浓云飘来,空气中漫起蒙蒙细雨。
桐都东西南侧环绕城墙,北侧此去蓬山拔地而起,是裴氏主宅凤凰台所在。
入了城,便见满城桐花如云似雪,这些千年灵桐树棵棵将抵百尺高,遮掩着无数白玉楼阁,飞凤于其间轻鸣。
春城无处不飞花,桐雪细雨入仙家。
有少年锦衫纵马而过,踏香一路。
凡间桐花只开春末,桐都之中灵气充裕,灵桐花从春开至秋,夏初时节花心吸纳了一春的灵气,将绽出星辰般的光辉。
到这时,桐灯节便到了。
“桐灯节?”孟沉霜缓驭灵驹,穿行在熙攘长街之中。
“嗯,灵桐花心亮至最盛时,即是桐灯节,裴汶说一般在夏至。”谢邙道,“这段时间里,会有许多修士赶赴桐都,共庆桐灯节。”
即使有人对这种只手遮天的做派颇有微词,裴家还是很会做面子功夫,摆出一副心系苍生的气派。
比方说裴家七十年前改任天尊时,又从春陵医谷分走一个名额给自家人,各方皆有不满,但念在三位天尊中,除了裴新竹脾气颇大,裴从雪与裴汶都是极温和的做派,大家慢慢也就认了。
“如郎来过吗?”孟沉霜问。
二人之前的两个化名为人所知,是用不得了,分别又该做萧如和李峥。
“未曾,桐都之中,不会有魔族。”谢邙意味深长。
就算有,裴氏也不会让外人插手。
孟沉霜回过头,笑道:“我是说,裴汶不曾邀请你来看看?”
“他与我刚结识时提起过,但接着又说自己蓬门荜户,会慢待客人,言下之意,恐怕只是随口客套。”
“他是料定你不会来。”
“为何?”
孟沉霜挑眉,转而问:“无涯仙尊如高山孤绝,杀伐果断、不近人情,可昭宗一代帝王,运筹帷幄,难道不善揣测人心之术?”
谢邙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善。但他活七十年,我活六百年,即使想起一些事,也学不会什么。”
“好吧,那敢问谢督领去辑案台喝过几l杯茶?”
“两三杯。”
“是了,辑案台与苍鹫台相隔不过数百步,谢督领都不愿移步,裴汶多谋善虑,肯定知道你不可能应邀去桐都。”
裴汶此人,长袖善舞,却又不是圆滑阿谀,反而言语之间不拘一格,总叫人记忆犹新。
裴练鸥与他相处的日子只有短短几l月,那时还瞧不出汶天尊如今的巧舌如簧,不过印象总归是不坏,觉得这是个瘦小可怜,却坚毅聪明、重情重义的少年。
但听闻了裴汶后来的际遇,裴练鸥心中似乎升起了某种隐约的忧虑和犹疑,只是碍于家教,从未向孟沉霜说过。
其实很容易猜得到。
他担心裴汶是放弃了仇山英,从而换来了主家的培养和如今的权势地位。
裴练鸥做不出背后嚼人舌根的事。
但如果真是这样,仇山英如今的状况就恐怕是九死一生。
说话间,二人已策马穿过长街茫茫人海,一座巍峨山脉自北拥云揽雾而来。
此去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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