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80 幽冥九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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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动天灾波及之处流民无数,埋在山石瓦梁间的尸体渐渐腐烂,在春雷之间散出瘟疫的气息。

光是赈灾和安置流民就叫人焦头烂额,更遑论锦上京皇宫禁廷内的一夜乱局难以遮掩,连皇帝病重昏迷、公主产女体虚的消息也一并传了出去。

天家骨肉相残与八因山地动噩兆并发,使得坊间巷口谶纬大兴,流言猛若飙风卷尘,冲破锦上京城门,洒向大虞国土各处。

一时朝堂内外心怀不轨之人蠢蠢欲动,诸王心思各异,暗中兵马调动,只待一击。

只是这些事,都与孟沉霜和谢邙无关。

他们不想插手大虞政局,这几日一直待在翰林史馆藏金阁中查阅旧典,寻找念陵营造图,阁外的往来喧哗皆不入耳。

陵寝地图这等皇家密辛被藏得太深,三日以后的傍晚,两人终于靠着工部旧册上的只言片语。在一堆残破的纸片中大致拼凑出了念陵地图。

这地图也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勉强能找得到念陵地宫的入口和棺椁玄室所在。

按照营造图来看,念陵玄室只有一间,中无分隔,如果萧绯与李瑾合葬,二人应是同茔同穴。

萧绯早李瑾三十年过世,若是同穴而葬,大概是萧绯的棺椁先埋入了念陵,陵中留门不闭,待昭宗殡天以后,再将天子梓宫一并葬入穴中。

天色渐沉,孟沉霜与谢邙步出藏金阁,准备往念陵去时,翰林院中仍一片灯火通明,忙碌异常。

夜空黑云涌动,孟沉霜本想骑马上山,但是两匹马儿L似是被卷地狂风吓怕了,蹄子直往后缩不愿走。

二人无可奈何,转而隐去身形,御剑往返枝山飞去。

满城灯火红尘在脚下飞速向后退去,返枝山沉眠的暗影逐渐现于眼前,待双剑落下,孟沉霜回首一望,发现念陵南面的萧上将军墓已经被重新填上。

萧子清的动作倒是够快。

“阿渡,这边走。”谢邙唤了他一声。

“来了。”孟沉霜转头跟上去,二人握着剑,在青松翠柏间一路穿行,最后赶到一座土崖前。

崖上遍生野草,还有一棵年幼枇杷树探出枝来,叶间结着青色瘦小的圆果。

谢邙手中鹿鸣剑一挥,剑光闪动,土崖表面就被他一把削开,连带着小枇杷树轰然坠地,松软的泥土淅沥下坠,把绿叶悉数掩埋。

一道高大石门就此乍现于二人眼前,夜色之中,门上满雕的飞燕白马、游龙啸禽有些模糊不清了。

就是这儿L了。

孟沉霜长呼出一口气,与谢邙对视一眼,抬手按上了石门。

嗡咙————

石门极端沉重,孟沉霜不得不释出魔气辅助,才将它推出一道供人通行的缝隙。

阴冷的气息穿洞而来,谢邙烧了一张燃明符照亮,二人顺着亮光所在,谨慎地进了门。

燃明符烧得平稳,墓道之内通风不错,空气并不算难闻,只是些灰尘土腥气。

从记载来看,昭宗晚年求佛问道,常年好生茹素斋戒,他仙逝以后,不曾以任何活人活畜殉葬,墓室之中随葬的瓜果祭肉等物,全为木雕瓷塑。

孟沉霜与谢邙一路都看在眼里。

鲜果炙肉三日便败,木头刻的与泥巴捏的葡萄与炙羊烤鱼却长存日久,寂静地陪伴着墓主人。

随葬品多在左右配殿,孟沉霜与谢邙目标明确地往后殿玄室走,对配殿里的金银玉器只随便扫了几眼,满壁浮雕彩绘亦只是走马观花一看。

只有墓道尽头忽然飞射出来的淬毒弩箭逼停二人脚步半刻。

谢邙在孟沉霜身前拂袖一挥,便将这些对于凡人盗墓者来说九死一生的毒箭拨开,箭尖落地,声音叮叮咚咚地在墓道中回响。

约莫一炷香时间,二人业已走到玄室前最后一道券门门口。

孟沉霜再次上前,抬手推开了这扇石门。

这一路来,他们的动作都很小心,毕竟要是无缘无故毁坏了别人死后长眠之所,实在有违良心。

可门中景象却叫孟沉霜的手陡然顿住了。

珠玉满地、金银耀目倒都算不得什么,毕竟昭宗是盛世帝王。

只是那漆金嵌玉镂花的棺床上……

“只有一具棺椁?”孟沉霜蹙眉疑道,“是我们预料错了吗?”

他往前一步踏上玉阶,朝那山峦般宽阔厚重的天子梓宫走去。

咔——

寂静的玄室之中忽然响起一声诡异的石头碰撞声,孟沉霜脚下一空。

刚刚踩上的玉阶忽然陷了下去,像是有什么机关。

他收脚撤身正要后退,周身魔气涌动着,随时准备防范回击,然而来得不是什么万箭齐发,眼前半空中竟忽然凭空开出了一道巨洞。

巨洞之内黑暗盘旋,刺骨阴风大作,根本不像人力所未,而是直接通向另一个空间!

阵阵狂风直接把孟沉霜给拽了进去!

“阿渡!”谢邙面色一变,抓住孟沉霜在风中翻飞的衣袖想把人拉回来,可那黑洞吸力太强,直接把两个人一起扯了进去!

孟沉霜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好似被扔进飓风里滚了一遭,耳边脑中嗡嗡作响,辨不清东西南北。

最后终于落地撞上什么地方时,整个人在地上连滚了十几圈还没止住,直到有一道莫名的力道踩住了他的衣摆,才终于堪堪停住翻滚。

睁开眼睛一看,发觉自己竟然停在一处水岸上,半边身子悬在外边,差点落水。

可这水……是幽绿色的。

水中一颗颗惨白的头颅脸朝上,顺着水流向前漂浮,他们或哭或笑,或睁眼或闭目,像是无数断了根的莲蓬,空无所依。

这是什么地方!

孟沉霜猛地回过头,望向自己衣袍被压住的方向,一柄冰冷的长戟猝然映入眼帘。

长戟的主人屹立在幽光暗影中,双手握住戟身,而他身后的另外一双手,还拿着锋利的刀剑与长

鞭。

而他的脸……盖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铜面具。

两只眼睛穿过面具的孔洞,血淋淋地俯视着孟沉霜。

-

人间江南已是春末花落时节,极北魔域里的风雪却仍呼啸如刀割。

孤鹜城中落下的血却在长街烈焰灼烧的高温中,化成暴雨落下。

天魔族的残暴将士自东方花不注泽而来,长驱直入八百里,在天魔王阿耶山的带领下,冲破魔君燃犀在东面布下的防线,直捣魔君老巢。

好不容易重新规划建起的孤鹜城再度沦为火海,惨叫声比雪风的嘶吼还要凄厉。

一片漆黑的点墨山上也陷入兵荒马乱,堕魔卫兵们与天魔兵杀在一处,吼声整天,血流遍野。

有些堕魔卫兵自始至终没有感受到魔君燃犀的血脉召唤,整个人已经被天魔族吓破了胆,直接跪地求饶投降。

天魔士兵狞笑,抬起骨刃,一刀便砍了堕魔头颅!

凝夜紫宫中的堕魔们被打得人心涣散,早就各自收拾包袱四散奔逃保命。

唯一人手握双刀立于银涣殿外,阻拦不断逼近的天魔王阿耶山。

阿耶山身高八尺,魁梧如山,鹰鼻鹞眼,额上天魔犀角翘如钩月,环着铁蒺藜样的饰物,浑身浴血如狰狞猛虎,步步向前踏去,嗤笑道:“落罔啊,你就这么喜欢在燃犀脚底下,当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吗?”

阿耶山落在泥泞雪地里的每一步,都仿佛地动山摇。

落罔拦在紧闭的殿门前,怒视着他:“阿耶山,给我滚!”

“你还要负隅顽抗?”话音未落,阿耶山已经没有耐心和落罔僵持拉扯,手中巨大的骨刃携着千钧之力直斩向落罔!

天地之间飞雪狂飙,漆黑的天魔力量裹着无数血滴肉末劈直落罔身前,落罔手中双刀在胸前交叉,勉强抵挡住这一击,可脚下却被这恐怖的力道推得直往后退。

砖石存存龟裂,落罔的后脚已经抵上了银涣殿高耸的门槛!

殿中犀角火的温度透过窗纱传出来,雪水沿着檐角滴落,织成一片雨幕。

落罔紧咬牙关,面目已狞如恶鬼,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挑衅,怒吼着抽刀奔袭向阿耶山,一跃而起,并刀砍向阿耶山的脑袋!

阿耶山横过骨刃当下这一击,转瞬之间,二人便已过了数十招。

阿耶山手中魔熊骨制成的骨刃腥气迫人,落罔渐落下风,唯有一腔怒火支撑着他与阿耶山对战。

可他的力量不足以与阿耶山抗衡,又过了三十招,落罔被骨刃击中肋骨,喷出一口鲜血,阿耶山抬腿一蹬,把他的胸腔蹬得凹了进去!

落罔的身体被踹飞,像个破布袋子一样在泥地里翻滚,阿耶山紧追而去。

“呵——送你去下辈子继续当狗。”他一脚将人踩在脚下,亲眼看着落罔在骨骼内脏爆裂的痛苦中咽了气。

阿耶山蹬开破烂的尸体,毫不留恋地转身大步迈向银涣殿,几个天魔将领在这时跟了上来,担忧地

对他说:“属下们打听了魔君侍卫这些日子里还在进出银涣殿燃犀角火、送饮食衣物,这燃犀不一定离开了。”()

阿耶山斜瞥他一眼:你难道以为,燃犀是龟缩之人?他要是还在,早出来同我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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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话音落下,阿耶山亦换上一副严肃警惕的面貌,浓粗的眉紧紧压着眼,跨步走到银涣殿门前,砰地一脚踹开了银涣殿大门。

风雪刹那奔涌入殿,阿耶山站在殿外,眼珠一震。

只见那高耸的王座上,有一人斜倚软榻,身旁还有一头霜发的无涯仙尊为他端茶倒水。

他听见门口的响动,垂首望向飞雪中耸立的阿耶山。

阿耶山与他的青色魔瞳骤然相触,喉中溢出了那个压抑许久的名字:“魔君燃犀……”

王座上的人听到这个名字,缓缓起身坐正,目光始终注视着阿耶山,却没有说话。

阿耶山与他对峙着,握刀的五指伸张又闭拢,重新扣紧骨刃刀柄,疾奔冲向魔君王座,庞大的身形带起阵阵劲风!

不论这个燃犀是真是假,他都要先发制人!

漆黑的魔气环绕在阿耶山周身,几乎如黑焰喷涌燃烧出一丈,是以还不待骨刃刺出,那魔气已灼至魔君燃犀与谢邙身前。

阿耶山猛然一刀劈下——

噗——

噗!

只听得两声怪响传出,骨刃瞬间落了空!

“魔君燃犀”和“无涯仙尊”像是漏气了一般忽然变扁,阴差阳错地避过了迎面而来的刀锋,在阿耶山的愕然注视下瞬间变成了两片一人高的单薄纸片,柔软松散地贴在王座上。

刀锋气劲把王座左面的扶手劈了个稀巴烂,阿耶山的属下原本在殿外张望,闻声冲进来,看见王座上的两个纸片人,全部目瞪口呆:“大王,燃犀这是?”

阿耶山用骨刃挑起纸片,冷笑一声:“失山倒是没有骗我,真正的魔君燃犀的确不在孤鹜城。”

就在这时,一个天魔属下忽然惊呼:“大王!大王!在旁边!”

阿耶山一侧首,只见王座下方与地面的空隙之间,又爬出一个纸片变成的魔君燃犀。

这道空隙太小,容纳得了纸片,却塞不下一个人,因而这个纸片人是一边往外爬,一边把出来的部分变成鼓鼓囊囊有血肉的人形。

“好把戏。”阿耶山冷喝一声,跨步上前,一脚踩在纸片燃犀的背上,直接把它踩扁,骨刃一挥,便割下了它的脑袋!

这回没有纸片人承受不住的魔气攻击,那颗脑袋落地以后,没有被逼得变回纸片原型,在地上滚了好几转,嘭一声撞上墙角。

阿耶山脚下的躯体却被他又踩回了薄薄一张纸。

“去,把那脑袋捡起来,撒点血,和落罔的尸体一起挂到城头上去,让人知道,魔君魔尊今日皆死于我手。”

“可是大王,真正的燃犀还逃窜在外啊。”

“那又如何,只要人们都相信他死了,他便死了。”阿耶山道,“

() 把这消息传遍魔域,好叫那些不臣之魔都知道他们的主子已经没了,尽早投降,免受皮肉之苦!”()

属下一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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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耶山挥手让他们滚,自己留在王座上,抚过尚存完好的右侧雕龙扶手。

几个属下抱了“燃犀”的脑袋走,正要去院子里找落罔的尸体,可踏出银涣殿,雪地里除了一滩碎肉血痕之外,空无一人。

落罔呢!?

-

孟沉霜躺在潮湿的水岸边,成了堕魔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寒意浸入肺腑。

这地方的冷不似极北雪原刀割雪刮,却丝丝缕缕如雾气般直往人的骨骼肺腑间钻。

孟沉霜和眼前青面獠牙之人大眼瞪小眼半刻,不知道是被冷得还是被吓得,浑身打了个颤。

不过他的神志也随之清醒过来,看清这人并非长相古怪,只不过是带了个极其丑恶凶猛的生锈青铜面具。

面具人身量高挑笔直,穿一身黑红衣裳,袖口束紧,脚上蹬着皮靴,手里拿着长戟。

如果不是他那两只血淋淋的眼睛和背后多出来的一双手,到也算是威仪堂堂。

可一旦加上,转瞬就变为压抑的幽邪恐怖。

孟沉霜太阳穴突突直跳,不知道自己落进了什么奇怪地方,也不知道眼前人可能是什么身份,讪讪笑道:“这位兄台……”

此地太冷,孟沉霜呵气便成水雾。

面具人两只血眼忽然拧起发紧,孟沉霜话音未完,他忽然蹲下身,伸手探向孟沉霜的脖颈。

孟沉霜脸色骤变,抬手想把他挡开,可面具人比他多出两只手来,在孟沉霜动作的瞬间就出手按住了他的双臂,剩下两只手放下剑和鞭,一手压上孟沉霜颈侧,一手贴上了他的唇峰!

脖颈这种脆弱危险的地方被人触及,孟沉霜的警惕瞬间保障,也不跟陌生人讲什么温良恭俭让了,抬腿一踢击中他的腹部。

对方似乎没想到孟沉霜会突然发难,一时不察中了招。

孟沉霜乘胜追击,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唤浮萍剑入手,直接把人压倒在水岸泥潭里!

面具人张着四只手,孟沉霜的左手按住他一只手,左膝半跪在地压住这方另一只手,右腿伸直直接把面具人另外两只手腕一齐踩在脚底。

他整个人半跪半跨在面具人身上,右手执浮萍宝剑径直对准了面具人的喉咙,转瞬就把对方压制得动弹不得。

孟沉霜盯着面具孔洞后面血淋淋的眼睛,在这个距离,终于看清这双眼睛好似被什么锋锐的利刃横刀划过,伤痕从眼球中心绽开,好似把一颗珠子横剖成了两半,汩汩流出血来。

按理说,一个人的眼睛都被伤成这样了,恐怕是看不见东西的,可孟沉霜总觉得,这个面具人正透过血腥审视着自己。

“敢问这位兄台,此地是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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