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
孟沉霜挑了挑眉,他原以为谢邙这一路不急不缓的,是根本不在意他的遗骨,但现在,他们马上就能找到了?
他试探着问:“尸骨藏在白府里?雪席城寒冷,倒是不会腐坏尸体。”
谢邙忽然抬眸看了他一眼:“李道友……”
谢邙的声音细微地抖动了一下,随后逐渐缩小,良久方道:“应当没什么料理尸骸的经验吧,现在的天气,还不够冷。”
“……的确算不上太多。”
说到尸骸的事上,纵使死者本人孟沉霜有心情开些轻松自嘲的玩笑,但看谢邙忽然一副面目沉沉,任何人敢乱说一句就会被他乱剑砍死的模样,孟沉霜也再讲不出什么话来。
谢邙在沉默的雪风中坐了一会儿,便又离开了。
孟沉霜闲来无事,把之前买的石胆油墨取出来,给小柴胡的空白脸画上一双豆豆眼,乍一看,这单薄的纸片竟比谢邙的黑铁傀儡还要炯炯有神。
莫惊春想知道小柴胡现在的样子,孟沉霜便给他在手心里画了一遍,莫惊春在脑海里描摹着小柴胡的样子,也觉得有趣,浅浅笑着。
可画完最后一笔,孟沉霜看着莫惊春的手心,却忽然愣住,眼睫控制不住地颤了颤。
他刚才和谢邙说,冰天雪地里尸体不易腐坏……可浮萍剑主已身死七十余年,世人甚至皆以为他在落下诛仙台时就已身魂湮灭,就算没有,数十年过去,也该化作一座白骨。
没有多少人知道谢邙把浮萍剑主的尸体捡了回去,更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一直用神冰玉存放尸骸,使浮萍剑主面目至今如旧。
至少,李渡不该知道。
孟沉霜呼吸一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骨头,确认易容没有出问题,谢邙现在还认不出他到底是谁。
谢邙离开前那一眼……或许已经有些猜疑,只是还没能找到确凿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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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沉霜惴惴不安地坐了一下午,为自己设计出八百种逃跑路线,最终发现只有两种方法真的能逃脱,一是召来浮萍剑,以剑意相抗,绑架莫惊春做人质,逼谢邙放自己离开——然后被谢邙、剑阁和春陵医谷三方疯狂追杀。
二是自爆魔君金丹,拉着所有人同归于尽,都一起下幽冥九泉投胎去,也不失为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金丹……金丹?
孟沉霜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那具尸身中不也有一颗金丹吗?既然尸身就在雪席城中,只要
赶在谢邙之前找到尸体挖出金丹,也可凭之有一战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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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沉霜原想找机会旁敲侧击,再冒险从谢邙口中打探些消息,谢邙却没给他这机会,到了午间酒宴也没返回,最后只有孟沉霜、莫惊春和顾元鹤三人赴宴。
孟沉霜心事重重地入席,一抬头,却被眼前的情况震得大脑空白了一瞬。
堂上主位有两张几案,白望南与白望辰分别入座,不分长幼,颇有兄友弟恭之态。
可是,接下来的事,是不是有些兄友弟恭过了头?
只见白望南的妻子宁如英被婢女搀扶着,把丈夫冷落一旁,反倒与小叔白望辰同坐一桌。
两人言笑晏晏,举止亲密,白望辰笑着把手放在宁如英的腹上,惊喜地发现她腹中的孩子正在踢人。
白望南独坐一桌,气定神闲,还在与堂中宾客、幕僚们推杯换盏,侍从们全都对此情此景见怪不怪,整个厅堂中弥漫着快乐的气氛。
过了一会儿,宁如英起身,为白望南斟酒,随后又坐到他身边,白望南看上去比弟弟更威武严肃些,对宁如英的态度没那么宠溺,但二人谈笑亲密,同样如胶似漆,俨然一对郎才女貌的神仙眷侣。
不过,白望辰这时候没有兄长那样镇定,时不时会看向身旁两人,眸中闪过某种晦暗难明的光。
莫惊春坐在一旁,不理凡尘喧扰,只是让小柴胡帮他辨认宴席菜肴中用的几种雪席城特有植蔬。
顾元鹤也注意到高堂上的奇异场景,但不知为何,比起惊讶,他的神色却更压抑难言,杯中酒一杯接一杯地入喉。
孟沉霜十分茫然地把宴席菜色尝了一遍,随后便提前离席。
一个人往回走的路上,他路过一个花亭。
深冬里,花藤凋谢枯萎,但仍有一位满头白发的瘦削老妪坐在亭中摇椅上,拥裘衣炉火,神态昏昏沉沉。
宴席中的欢歌乐舞遥遥越过屋脊传来,像是一阵轻飘的烟雾落下。
老妪椅边半跪着一个年轻人,仰头看着她,说道:“小念儿,你终于愿意嫁给我了,从今以后,我每年都为你在天王塔边种一棵白梅树,请明武天王保佑我们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老妪已是华发满头,青年却乌发青青,如何可能实现自己此刻的诺言?
孟沉霜不觉得这个青年能和老妪白头到老。
然而年轻人紧紧牵住老妪皱巴巴的手,语气诚恳万分,老妪摸了摸他漆黑的鬓发,仿佛一对爱侣鸳鸯。
孟沉霜不知道谢邙在白府发现了什么异常之处,但他这一路看下来,白府确实异常的……民风开放。
但这些都不是他该管的事情,他现在急着找尸体和金丹,以防未来一天被谢邙揭露身份抓回讯狱去。
谢邙是凭借什么线索确认他的尸体在雪席城中?
孟沉霜忽然拧眉,眸光一亮,迈出白府大门,往雪席城街上,昨日见过的那家面馆走去。
() 果不其然,
他又在这里见到了那两个抱着碗吃面的少年。
一日不见,
两人的食量已经进化到八碗羊肉饼面了。
孟沉霜从不记得自己来过雪席城,更不要谈在这里留下什么剑意,如若这两个少年人说此处有他的剑意残留,或许,还能有一种可能。
——诛仙台上,浮萍剑一剑穿心,剑意与鲜血一同肆虐喷涌,七十二年后,尸骸上犹有残余剑意,也未可知。
他没有贸然上前打扰,而是藏匿起自己的身形,等待两个少年放下第十二个大海碗,付钱离开面馆后,远远跟了上去。
两人说说笑笑,少年携友仗剑走天涯,步履轻巧地穿过雪席城熙攘人潮,好不潇洒快活。
他们一路的叽叽喳喳,已经让孟沉霜知晓了两人的姓名籍贯,家有几口、修为几成、爱好几何,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提剑的那位是长陵霍家霍无双,一身侠气,神采飞扬,另一人两手空空,甚至把新买的糕点都塞进霍无双手里让他提着,其名辜时茂,出身渭城辜家,家学极善符箓阵法一道。
两人约莫金丹境界,结伴出行,一为历练,二为暂避家中管束,给自己放放风。
孟沉霜心说找浮萍剑意放风未免太过惊险刺激了些,便见二人从雪席城北门出了城,孟沉霜略迟疑了一下,不确定二人是否走对了方向。
他原以为剑意会在被谢邙关注的白府附近。
紧接着,辜时茂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仔细看了会儿:“按照雾失楼地图,浮萍剑意就在这附近。”
霍无双凑过去看:“你确定吗?上一张地图也显示在这附近,但我们转悠了三天,什么也没找到。”
“那是精度不够。”辜时茂用手肘怼了他一下,“这是我花重金重新更新的地图,由雾失楼最厉害的术师占卜测绘,位置精准到一里之内,唉,那边足足收了我三张上等符箓。”
“一里?”霍无双抬头四顾,雪席城北门外是一片辽阔原野,昨夜的大雪化去不少,此时风波一荡,便是衰草连天,黍离遍野,“这里一眼就能望到头,哪像是有浮萍剑意的样子?”
“大概是剑意比较微弱,我问过了,这里的剑意强度最适合我们金丹期历练。”
“那就找找看吧,也不差这一天。”霍无双叹着气朝前走,双目四处张望,没注意到看路,忽然脚下踢到个石块,一下子站不稳就要摔下去。
辜时茂余光瞥见,伸手抓住霍无双的衣襟试图把他拉住,反而一不留神被霍无双的重量带了下去。
然而下一刻,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一只手揽住了霍无双的后背,两人一齐撞在手的主人身上,倏忽间被一股混合着药味的凛冽香气包裹。
霍无双睁开紧闭的眼,入目便是一双柔和如雾的桃花目,他霎时脸一红,一时间竟然忘了站起来。
孟沉霜忍住胸前被撞得伤口发痛,扶着两个少年重新站稳,笑着问:“二位小友也是来找浮萍剑意的?”
两人一看孟沉霜周身容貌气度,便知他也是个修仙者。
不过,即使在修仙者中,这样温雅如月、倜傥不群的人也不多见,更何况他还有一双极美的桃花目,说话也温柔,不让人感到半分压迫。
辜时茂也忍不住红了耳朵,两人一下子忽略了孟沉霜怎么会知道他们此行目的这件事,乖乖地点了点头。
“我也为此来到雪席城,但苦于一直没有线索……”
孟沉霜并不将话说完,他也不必说完,只需止于难处,辜时茂和霍无双便迫不及待地开口。
“我们也是。”
辜时茂苦恼道,“我买了雾失楼的地图,却还是没能找到。”
“小友,我能看看地图吗?”
孟沉霜开口时,霍无双眨了下眼睛,察觉到似乎有哪不对劲,然而紧跟着孟沉霜朝他弯起眼睛一笑,“或许能帮上你们?”
霍无双呆呆地抱剑低下头,不敢看他。
辜时茂一口应下,将手中地图交给了孟沉霜。
雾失楼,孟沉霜是知道的。
这是修仙界黑市月迷津中一家名传四海的商楼,其楼主失山先生自称只要钱给够,除开上神界与下冥府二事,天地之间,没有什么他们完不成的委托。
雾失楼聚金堆银千百万,什么时候还开始卖浮萍剑意地图骗钱了?
然而他低头一看:
“!?”
只见地图山川之间,精准地标注着大大小小数个剑意所在地,每一个所在地还分别标明了剑意强度以及是否有前人探索过。
但足以让孟沉霜胸中惊涛骇浪的是,这不是张失山先生用来骗人花钱的地图,图上大多数标注之处,他当真携剑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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