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最近有在公司遇到很难解决的事情吗?”他想了想,放下筷子问。
沈爸爸说没事,看他不信,笑着夹了个剥好的虾放在他盘子里:“小孩子就不要操心大人的事了。放心吧,爸爸可是超人,所有问题都能解决。倒是你,多吃点好吃的补一补。”
沈舟然还是觉得不太对劲,等上高中的沈骆洲放学回家后,他提了一嘴。
“可能真有什么事吧,不过也不是我们该操心的。再操心也帮不上忙。”沈骆洲按着签字笔,漫不经心地说。
沈舟然犹豫:“可是......”
“好了,别想那么多,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公司倒闭破产,咱俩一辈子给老爸打工还债。”
沈骆洲上了高中后有些叛逆,本就是个高傲的性子,此时压都不压了,明明白白露出来,语气轻佻,态度非常散漫地敷衍沈舟然。
沈舟然被气到了:“哥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沈骆洲还想再说几句“随口一说又不会成真”,结果看他真的生气了,怕他身子再气出个好歹来,赶紧放下笔连声表示自己胡说八道。
“啧,童言无忌知不知道?刚才就当我没说。”
沈舟然闻言,又气又好笑:“哥哥你都多大了,怎么好意思说这个的。”
沈骆洲看弟弟笑了,耸耸肩。
他那个时候真的觉得,家里破产就是最大的困难。
但没想到,问题出在了沈舟然身上。
某一天,他打完篮球早回家,去二楼放运动包,路过沈爸沈妈房间时,未关严的门中飘出了几个字。
起初他并不在意,直到听到了“定期治疗”,“手术风险不高”,“切除”之类的字样,这些模糊的字眼跟“小乖”联系在了一起。
沈爸沈妈正在商量,屋内烟雾缭绕。沈骆洲推门时被呛得咳嗽了声。
听到声音的沈爸沈妈齐齐回头,二人面面相觑。
“骆洲,你怎么在这?”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手术?”
他们同时开口。
沈骆洲拧眉,冷肃着一张脸质问:“我听到了,小乖要动手术
。为什么?他不是身体在好转吗?为什么还要动手术?是哪里出问题了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换来了沈爸爸的一声叹息,张了张嘴。
沈骆洲说:“别蒙我,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不说我也会自己查。”
沈爸爸沉默片刻,尔后示意他关上门。
“跟你说可以,但你不能跟小乖说。”
他解答了儿子的疑惑。
沈骆洲听了沈爸爸的话,难以置信。
脑膜瘤?小乖才多大?
沈爸爸说:“本来是不用立刻动手术的,定期检查就行。但是你也知道,小乖最近一直说不舒服,有时候吃一点东西都会吐。”
“......医生说是颅内压升高,不得不动手术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手术风险不大,而且切除后就能根治。”沈妈妈开口。
一股无名火从沈骆洲心中生气,他胸膛剧烈起伏几下,手攥成拳狠狠锤在了身边的墙上。
“为什么?”他问,也不知道是在问谁,“小乖明明才养好身子......”
手术,哪怕是一个再小的微创手术,也是会痛的。
在人身上动刀子呢,怎么可能一点影响都没有?
而且脑膜瘤切除术,是开颅手术。
沈爸爸回答不了他的质问,沈妈妈也不能,他们双双沉默着。
沈骆洲垂首站在那,运动过后汗湿的额发凌乱散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手指骨的痛钝钝传来,却不及他心底将要窒息的难过。
后来沈舟然还是知道了。
他要动手术,这件事就没办法一直瞒着他。
他抿着嘴角,半晌,病态的脸上露出个笑容,笑意惨淡:“原来是这样啊......”
说完,反倒反过头来安慰起家人,“没关系的,只是个小手术,痛一阵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
沈骆洲看着他,却在他看过来时避开了目光,不想看到那双清澈哀伤的眼睛。
沈舟然还很小,但他在经历了一系列变故后却很快成熟起来。这种成熟不是体现在生活中,而是所有跟他相关的事情上。
他已经习惯这一切了,沈舟然甚至想,是不是下一个坎坷降临时,老天就会收走自己的生命?
这种悲观的想法他从未对人提起过,却一直深深根植在自己心底。
所以在面对这些事情时,会有一种“啊,又是这样,不出所料”的阿Q想法。
只是沈爸沈妈和沈骆洲没办法接受。
做开颅手术是要剃光头的,沈舟然想了想,不去理发店了,让沈爸爸来。
“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头发被剃光还是会难过的,”沈舟然想笑调节下气氛,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嘴角轻轻提了下,又很快耷拉下来,“所以就不看了吧,等我做完手术长出头发再说。”
因为他的这句话,沈家人心底一阵酸涩。
沈骆洲仰头对着病房的
天花板眨眨眼,伸手夺过沈爸爸手里的电推剪:“我来。”
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看着沈舟然背对自己的瘦削背影,肩胛骨将衣服顶出嶙峋弧度,肩膀单薄的可怕。
沈骆洲的手一直在抖,心底汹涌的情绪快要按捺不住。
但在真正动手时,手却很稳,半点没有伤到沈舟然。
沈舟然面前没有镜子,他看不到自己头发一点点脱落的样子。
沈骆洲却看得仔细又分明。
他甚至没办法挪开目光,要亲手一点点把所有的墨发全部剪掉。
沈妈妈看不下去了,伏在沈爸爸肩头。
沈骆洲也想哭,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原来是这么脆弱的一个人,连泪都忍不住。
忍到后槽牙紧要,牙关酸涩。
但泪水还是顺着眼角滑了下来,一颗又一颗狼狈坠落。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过。
短短十分钟,每一秒钟都是一个漫长的折磨。
当最后一缕发丝落下,电推剪的嗡嗡声停止,沈舟然回头刚想说点什么,却对上那双泛红的黑眸。
他瞬间慌乱。
在自己的记忆中,沈骆洲从没哭过。
或许自己出事的那段时间他也是哭过的,但自己没看到,就不算。
沈舟然一直觉得他哥哥是个非常、非常坚强的人,几乎无坚不摧,没有任何事能让他低头,让他软弱。好像任何事都可以笑着找到解决办法。
沈爸爸在沈舟然心里,都没有这样高的地位。
但沈骆洲现在却哭了。
午后斑驳的光线里,那滴泪凝在眼睫,轻轻一眨就落了下去,坠在空气中,消失不见,仿若幻觉。
但沈舟然确信那滴泪是存在的。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喉头却想被棉花堵住,什么都吐不出一个字,最后只轻轻喊了声“哥哥”。
眼睛被一只汗湿的手盖住,眼前陷入黑暗。
“别看我。”沈骆洲说。
等手拿开,视线重新恢复光明,沈骆洲面上已经没有了异样,除了泛红的眼眶表明他却是有了次很大的情绪波动。
往后的十几年中,直到两人成功在一起,沈舟然都再也没看到沈骆洲流过泪。
可能自己在病魔的折磨中成长的同时,沈骆洲也在那个午后成长了。
所以当沈爸爸的噩耗传来时,他只允许自己沉浸在悲痛中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去了沈氏集团,面对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人鬼鬼。
......
手术很成功,没有任何风险。
等沈舟然被推出病房,重新醒来后,他收到了来自家人们的礼物。
沈骆洲的是个很大的盒子,沉甸甸的。
他打开,里面是很多顶各式各样的帽子,几十种不同的款式,春夏秋冬都有。
“哥哥,我只有一个脑袋,你却买了这么多顶帽子,根本就戴不完。”沈舟然拿起个蓝白的遮阳帽试戴了下,
偏头问他,“好看吗?”
病房里唯一的镜子在洗手间,早早就被挪走了,他只能从沈骆洲瞳孔的倒影中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
沈骆洲笑着抬手揉他脑袋:“好看。谁说戴不完?你每天换一顶,两个多月就能戴完。”
沈舟然:“......所以哥哥,你买了六十多顶吗?”
“没数,”沈骆洲说,“只是看的时候觉得你戴哪顶好看就买哪顶。”
可能最后确实买了很多很多吧。
毕竟小乖就是穿麻袋都又好看又可爱。
沈舟然被他打败了。
沈爸沈妈看着他们,这么多天以来终于露出个笑容。
刚动完手术,沈舟然又在医院躺了很长时间。沈爸爸为了他甚至入股了佛山医院,专门给他建了一间病房。
很多人觉得这不吉利,哪有在医院留房的说法?太晦气了,会影响运势。
但沈爸沈妈不信这些玄学鬼神之类的说法,小乖能生病时过得舒服点才是他们该考虑的。
“以前皇帝一上位就开始修陵寝呢,也没见影响运势。”沈爸爸这样说。
一个月后沈舟然出院,二个月后,他的头发重新长了回去,只是依旧习惯性每天早上去衣帽间选一顶帽子。
他后来数了数,他哥一共给他买了76顶帽子,他每天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是今天该选什么帽子戴。
而二个月后,沈骆洲已经是一名高二生了。
沈爸爸在接到班主任让他去趟学校的电话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沈骆洲这是被请家长了。
理由还是很扯的打架斗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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