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嘉倒是并不因为自己的狼狈而尴尬,他看着面前这位和他一样贤名远播的长公子,苦笑了一声。
以前众人总爱把秦赵两国拿出来对比,什么都要对比,长公子自然也逃不过。
同为长子,同样素有贤名,同样被朝臣寄予厚望。但他们两个的命运却截然不同,一个是父亲弃之敝履的废太子,一个是深受宠爱的长公子。
公子嘉以前并不觉得自己比旁人差多少,但今日看见了正主,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差得有点远。
扶苏是个表面看起来温润和煦的人,作为他的敌人,赵嘉敏锐地察觉到了温和表象下的危险,那是他曾经面对自己的父王时都没有过的危机感。
大秦公子气势如此之强的吗?也难怪能压制得弟弟们毫无存在感。
扶苏对赵国贵族没有任何好感,能让他们维持住最后的体面已经是他涵养好了。当年父亲在邯郸受人欺凌,受的就是这些贵族的欺凌。
不过赵嘉倒是没有参与其中,所以扶苏对他勉强还能和善一些。
扶苏反正是搞不懂这么一个名声在外的公子是怎么能被赵王迁排挤得出不了头的。
要么你狠狠心,直接联合李牧反了弟弟。要么你就老老实实打消翻身的念头,当个富贵闲人。
造反不太敢,放手又不甘心,整天和邯郸文臣死磕。明知道臣子多是郭开的爪牙,还要想尽办法策反他们。
没必要,属实是没必要。
公子嘉如今已是阶下囚,被士兵松开之后,他认命地长长一揖:
“如今赵国已然投降,还请秦国高抬贵手,放其余的赵国贵族一马。”
他听闻韩国投降之后,有一部分贵族被斩杀了,因此心下不安。秦国素有杀俘虏的先例,赵嘉觉得自己不能不管。
扶苏挑眉:
“那些贵族误国,害赵国被灭,日常又排挤你,你还为他们说好话?”
这位公子是不是有点傻白甜?
难怪做不到起兵造反,怕是下不了狠手清洗朝中的奸佞党派。看谁都觉得是能够迷途知返的未来忠臣,所以宁愿用怀柔的方式劝人回头是岸。
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天真的公子了,上一个……上一群还是他那堆被押去加班干活的弟弟们。
自家弟弟傻一点叫可爱,别人家的公子傻一点就叫可笑了。扶苏想起了曾经的赵武灵王,感觉这可能是赵国王室的遗传吧。
赵武灵王当年废长立幼把王位传给小儿子,回头一听大儿子哭诉日子难过后他又后悔了,跑去和小儿子说要不咱们把赵国一分两半你和你哥哥一人一半吧。于是很不幸地被小儿子手底下的臣子饿死在了沙丘行宫,白生了一腔慈父心肠。
赵嘉跟他挺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想到沙丘行宫,扶苏的心情顿时不美妙起来。父亲上一世也是在沙丘病逝的,这地方就不吉利,赵国也不吉利。
可恶,想父亲了。
扶苏顿时失去了和赵嘉废话的心思,让人把他带下去看管起来。
本来也是为了确定抓到的人是真的赵嘉,没有被旁人冒名顶替。现在确定就是本人了,那也没什么好聊的。
至于要不要放过赵国贵族。
扶苏勾起一抹冷笑,赵嘉真是想得美。
扶苏给了士兵一份名单:
“这上头的人,全部给我抓起来。过些日子送往咸阳,交给父亲处置。”
他们都是曾经欺辱过父亲的人,休想好过。父亲这次没有赶来邯郸,那他就得为父亲将仇人都收拢好,不能放过任何一人。
士兵领命下去,很快就把人抓了个齐整。
邯郸被破之后还有很多后续政务要处理,往常打仗没有文官随行,都是武将自己来的。这次不同,长公子既然在,那王翦就主动退居第二,请公子主持大局。
扶苏处理这些得心应手,很快颁布了一条条新的政令下去。他既然来了邯郸,就没指望能尽早回咸阳。
每日的家信仍在一封封地传递回去,里面详细写了自己都在邯郸做了什么。
虽然长公子的政令都是下达之后再告知的父亲,但他可是很尊重父亲的。做完都会写信告知一声,他可乖了。
至于之前没让李牧参拜父亲,那不是怕李牧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把父亲气着吗?
左右也在信里告知了父亲李牧的去向,扶苏就不乐意让脾气耿直的李牧去见秦王政了。旁人骂他越俎代庖不要紧,父亲不觉得他心大了就行。
扶苏习惯了上一世和父亲那样完全抛开君臣身份的相处,有些时候容易做出一些越了界的行为。
说到底还是被纵容出来的,偏偏这一世的秦王政也没纠正过,于是带给了尚未习惯父子俩感情如此亲密的朝臣一次又一次的震撼。
有老臣觉得这样不妥,没成想换来的结果是王上表示——公子这么做确实不妥,没关系,只要升级成太子就妥了。
老臣:……敢情我是你们父子play里的一环是吧?
话说回来。
扶苏这边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战后的相关事宜,闲下来便思索要不要提前把那些有仇的贵族送去咸阳,让父亲先出口恶气。
如果跟随他一同回国都的话,那就得耽误上至少一个月了。
然而没等扶苏考虑好,先有士兵急匆匆赶过来报信,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公子!王上、王上他来邯郸了!”
扶苏嚯地起身,顾不上被他衣袂带翻的帛书简牍以及毛笔墨汁,匆匆越过案几朝外走去。
没想到父亲还是来了邯郸,每日的回信里也没提这件事啊?
秦王政坐在车架中,透过车窗眺望邯郸的亭台楼阁。
其实从车马入城之后,秦王政就有些坐不住了。恨不能直接瞬移到赵王宫中,看看这些日子出门在外,儿子是否又清减了。
他催促车夫:
“快一些。”
如今距离邯郸被破也不过才三五日,
城内竟已经恢复了正常秩序。这并不是靠着庶民畏惧不敢上街而达到的,
事实上街上有不少胆大的庶民已经继续过起了正常生活。
见到贵人车架路过,庶民们好奇地多看了两眼,猜测这又是谁来了。
听闻赵国贵族已经被悉数抓了起来,如今还能用上这么华丽车架的,应当是秦国来的贵族吧?
“是不是公子扶苏?”
“不是吧,公子扶苏的车架不长这样,而且这辆车是从城外来的。”
“上次我有幸见过一回公子露面,确实气度不凡。”
“好多士兵护卫,一定是个大人物!”
秦王政听着庶民们对儿子的吹捧,十分意外。这才几天,扶苏到底做了什么,能赢得这么多声望?
赵人:也没什么,就是分发了粮食,处决了恶贯满盈的贵族,约束士兵不许侵犯庶民,做过的好事比赵王他们加起来都多。
第一日还有些年长的庶民试图刺杀秦人,没想到公子只是把他们关押了。没有他们的治罪,分发粮食时还一视同仁地也发给了他们的家人。
邯郸毕竟是赵国都城,这里的民心更难获取。所以扶苏没有选择像其他城池那样杀掉反抗的庶民,而是用怀柔拉拢人心。
士兵们原先不太理解,不过想想也觉得确实不好和庶民计较。
反正这些老者没什么杀伤力,反抗了半天都没刮掉士兵一层油皮,不杀就不杀吧。
如今看着邯郸城内恢复了往日生机,有意见的人就更少了。没人闹事意味着他们可以松快一些,不用整日里紧张地四处巡逻了。
干巡逻的活干得再好也没功劳可分,这种额外的加班能少一些是一些。
秦王政入邯郸时带足了护卫的人马,本来是防备刺客的。却不想扶苏手段了得,城中根本就没有刺客。
普通庶民已经登记造册清点过了,至于偷偷藏匿起来的家伙,必然不安好心,都被扶苏派人抓了个七七八八。愿意配合他们打掩护的庶民不多,没人帮忙的情况下基本一抓一个准。
能做到这一点全赖扶苏经验十足。
大秦一统天下之后的几十年基本都在干这种事情,所有郡县都得抓反贼。怎么挑拨庶民和反贼之间的关系,扶苏再擅长不过。
“父亲!”
沉思间车架已经抵达宫门口,扶苏急匆匆出来迎接,身上的衣服还沾着墨点子。
秦王政见儿子依旧活蹦乱跳,顿时放下心来。他也不着急了,下车的动作不疾不徐,好似从来没催促过车夫加速一般。
“怎么也不换身衣服就跑出来了?”
秦王政扫了一眼儿子略有些凌乱的外衫,不满道。
如今天气还有些倒春寒,扶苏穿着室内的衣服,出门也不知道加一件外袍。秦王政立即命人去取了披风,亲自替儿子披上。
长公子上一刻在殿内还是杀伐决断的掌权者,下一刻见了父亲立刻化身
小绵羊。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父亲往屋内走,
满脸乖巧地开始汇报这几日自己都做了什么。
父亲在路上,
或许没有收到他新写的家信,对邯郸的情况恐怕不太了解。
秦王政听得点头:
“寡人已经命人去追那些信件了,傍晚应当可以送回邯郸。”
哪怕已经听儿子讲过了信上的内容,秦王政还是想再看一遍。顺便亲自收着那些信件,到时候一起带回咸阳。
扶苏谈完正事,便迫不及待地询问父亲怎么突然来邯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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