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了口气,赶紧说正事:
“郑国渠一事是卑职鬼迷心窍,斯心中深感惭愧,还请公子责罚。”
扶苏毫不意外他的反应。
李斯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选。自己又不会对父亲不利,站队到他这里其实没什么坏处。
不过既然李斯已经投诚了,扶苏当然要好心提点他两句。
帝王和臣子看事情的角度是完全不同的,有些很浅显的道理,李斯恐怕一叶障目,走入了误区。
就比如:
“廷尉无需如此惶恐,郑国渠一事无甚要紧。即便你当时告知了父王一切,也不会对此渠的修建有什么影响。”
李斯听得一愣,心中大感诧异。
王上都知道沟渠修多了,为什么会没有影响?不是应该及时叫停多修的部分,好节省人力物力吗?
李斯的眉头不由得紧紧蹙起,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些东西。
扶苏也不急着解惑。
哪怕君臣看待一件事的视角不同,他也相信以李斯的聪明才智,给他足够的时间定能想通其中关窍。
李斯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事关己身时容易犯傻。郑国渠那次是这样的,昨日被他一吓唬,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别说现在了,历史上的李斯不也是在帝王继承人上走错一步,推了胡亥上位吗?
因为谁当皇帝对李斯自己来说太重要了,关系到他的前程、他的理想,让他很难做出完美的决策。
李
斯苦思冥想了片刻,
果然有了结果。抛开利益牵扯之后,
以前被他忽略的地方也都浮出了水面。
是了,郑国渠这个毛病看似严重,其实对秦国来说也不见得就是弊端。
因为关中水力只是难以长期维持这么庞大的灌溉,而不是完全不可以。
此前正是急需囤积资本的时候,大秦需要更多的良田、需要关中成为大秦的第二个粮仓。如此才能在后续灭六国的时候,有更多的粮草支援。
郑国渠虽然多修了,但它也让关中拥有了更充足的良田,短期内能够产出更多的粮食。
只要这个渠可以支撑到一统天下,这笔投资就不亏。比起更大规模的粮仓对战争的作用,区区修渠的人力消耗,根本不值一提。
大不了天下一统之后再将多余的沟渠弃而不用,关中的河道也能再重新蕴养回来,不至于彻底枯竭。
事实上郑国渠在后世沿用了很多年,关中河道也没有因此就出现明显的断流情况。
而一统天下,只要短短十年就足够了。
想通这些,李斯只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既然王上即便知道了真相也不会缩减郑国渠规模,那他说与不说其实根本不重要。隐瞒也就隐瞒了,王上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处罚他。
可惜他想明白得太晚了,长公子的贼船已经登上,再想下船根本不可能。
公子就是故意的,仗着他钻进牛角尖出不来,趁虚而入将他收服。之后的点明真相,也不知道是他生出了恶趣味想看臣子的笑话,还是当真不忍心见下属成日生活在提心吊胆中。
李斯觉得他属实是玩不过公子,他认栽。
“廷尉这是想明白了?”
扶苏含笑反问。
听着公子的明知故问,李斯有气无力地拱了拱手:
“多谢公子提点,斯还有公务,就先告辞了。”
扶苏善良地放过了大受打击的李廷尉,没有再说什么扎心的话。
李斯心里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恐怕从那日朝会上的弹劾开始就是公子做的局。
公子盯上了他这个好用的下属,于是先弄到他的把柄。再在所有人面前做戏,让众人误以为他们关系不睦。之后公子再来威逼利诱,将他收入麾下。
如此一来,谁也不会怀疑他李斯是站在长公子这一边的,毕竟他们关系差这件事早已深入人心。
奸诈,太奸诈了!
不愧是秦王血脉,和他高祖父昭襄王一样狡猾!
回到官署的李廷尉化悲愤为力量,处理公务的速度大大提升。同僚们诧异地看向他,不知对方受到了什么打击。
说起来昨日有小道消息传闻李廷尉进宫时遭到了长公子的刁难。今日廷尉又进宫了一回,不会是又被公子指着鼻子骂了一遍不配当廷尉吧?
同僚们:嘶,李斯真是太倒霉了!
希望长公子早日醒悟不再为难他吧。
扶苏尚且不知咸阳出现了这种污蔑他欺负李斯的谣言,不过他很快就会知道了。
由于扶苏外出散步时都令侍者站得很远,侍者完全听不见二人的交谈。他们只能通过两人的神态动作,以此来判断二人到底说了什么。
结果李斯两次都表现得非常卑微,这一次更是先皱眉沉思、后面带愤慨。看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这可不就是长公子针对李廷尉的铁证?
章台宫发生的事情很难瞒住宫殿主人的耳目,是以秦王政也第一时间听闻了这件事。
昨日侍者来回禀的时候,秦王政还没放在心上。他觉得李斯一向谨小慎微惯了,姿态谦卑也不一定就是受了欺负。
可是今日再听到变本加厉的反馈,秦王政终于意识到这么放任下去不行。
李斯是他日后要重用的人才,扶苏则是他属意的继承人。两人不说通力合作,也不能站到对立面去。
秦王政上回故意没和儿子分析韩非之死的内幕,因为他不太想向儿子承认这件事里有他的授意。儿子太过爱惜人才,到时候被指责的人恐怕要从李斯变成他。
好不容易和儿子相处和睦起来,他一点不想关系又回到从前。
可惜有些事情不是不想做就可以不做的,为了大秦的未来,秦王政不得不做出一些取舍。
于是等扶苏回来之后,就补上了一节课。课上完后,父亲还语重心长地劝他和李斯和好,不要再针对人家了。
扶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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