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紧紧扣住,看向她,轻声道:“好,我这就安排下去,再留下一些人,做这件事情。”
容昭想了想,又说:“可以让赵瑜来管。”
他有治水经验了,而且历经过生死,还值得信任,以后定也是裴怀悲心腹。
虽年轻,但历练几年也就好了。
如今这差事,正好适合他,且交给他也放心。
裴怀悲点头:“赵瑜很合适,明州刚刚糟了难,百姓农田里面没了东西,还要修缮房屋,虽有赈灾银,但终究捉襟见肘。
“不如以工代赈,修水渠、筑堤坝、整路和房屋,按照分工不同,给予每日不同的银钱,就算是女子孩童,只要能做事,安排些轻省的活计,也能管饭……”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容昭正奇怪地看着他。
裴怀悲摸了摸下巴,有些茫然:“怎么了?”
容昭摇头:“没,我就是发现你现在挺能关注一些民生之事,想得非常周全,也很合适。”
裴怀悲笑了,难得玩笑一句:“我毕竟是你教导出来的。”
这一刻,他虽穿着华服,却和当初跟着她的车夫无名重叠了起来。
容昭也笑了笑,摇摇头。
裴怀悲又说起正事:“还有一桩事,修水渠与堤坝需要不少钱,恐怕要户部从银行拨银,得皇上过目,可如今朝中……况且,一来一回时间不短。”
容昭:“无事,皇上给了我明、郑两州的调度权,先从两州银行拨钱,等我回户部之后再上报此事,国库不缺钱,皇上不会在意。”
裴怀悲点点头,再无疑虑。
容昭又道:“那殿下休息,我便先退下。”
说完,她倒是也随意,不等谨王回答,直接便转身离开。
裴怀悲下意识抬手,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又放下,目送容昭出去。
离开前夜。
容昭没睡着,她走到外面抬头看天,近几日天气好,晚上都有明亮的月亮。
月光撒在地上,漫天星河璀璨,十分漂亮。
这是现代看不到的美景。
容昭安静看着,一言不发。
一道轻轻的脚步声响起,走到了她的旁边,站定,声音轻轻:“你在想什么?”
容昭没说话,依旧看着天。
裴怀悲缓缓开口:“你在想张长行吧。”
容昭终于收回视线,这段时间她都很忙,看起来也没什么异常,一切如故,只人瘦了好些。
要离开涂县了,今夜她的眼中才染上悲凉。
“是呀。”容昭声音轻轻,望着前方,“若是我再快一点点,他就不会死……”
只差那么一点点!
裴怀悲:“我也想,若是我晚点倒下,他们还没去硬闯,你就该到了……”
容昭摇头:“不一样。”
裴怀悲看向她:“都一样。”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裴怀悲轻轻叹口气,声音复杂:“大概是我见惯了生死,所以相信天命,有些命运是天注定的,若是我晚点倒下,或许你会晚些来,若是你再快些,或许我会早些倒下。”
他看着她的侧脸,目光温和:“阿昭,你已经尽力,你让他看到了希望,看到意义。他是为我而死,我会记得,我活着一日,都会善待他的妻儿。”
容昭没说话,半晌,她突然抬脚往前走去。
裴怀悲默默跟上。
前面有一个小山坡,前段时间水患,这山坡上还有无数野草。
头顶是皎皎明月与星河,从山坡往下看,帐篷区点着火把与灯笼。
安宁平和,岁月静好。
容昭坐下,拍了拍身旁的草地,“坐着聊聊吧。”
裴怀悲身上是华服,但他毫不迟疑直接坐下,轻笑:“好,今夜我是无名。”
容昭没忍住笑了笑。
笑过之后,她看着远方,声音轻轻:“其实我都明白,每个人走的路,是每个人的选择,也会得到这个选择下的结局。”
裴怀悲安静听着。
容昭:“张二过去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他眼中只有利益,也总惦记着算计容家,与京城大多数普通的世家子,没什么不同。
“可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成长为一个有坚持有勇气的人,他死守着那条路不让,给赵瑜拖延时间,那一刻他不后悔,被马儿踏过,他也不后悔,闭眼时,他在笑。”
裴怀悲轻声喃喃:“泥水能污了他的脸,污不了他的意志,马儿能踏断他的脊骨,踏不灭他的魂,张二有坚持,张丞相生了个好儿子。”
容昭点点头:“是呀。”
她缓缓抬起头,指着下面的帐篷,那里有精兵,也有收拢的百姓。
她道:“无论是张二,还是你我,守着的都是他们,是千千万万的百姓。张二倒在了涂县,但这条路没有尽头,还有许多人会继续走下去,我也要继续走下去,我也会倒在这条路的某个地方。”
“我都明白,只依旧还是有些悲伤,我所愿,没能尽数实现。”
裴怀悲一直望着她的侧颜,容昭是个女子,很瘦小,有些清瘦,眉目如画。
但她似乎永远有一根骨,撑在天地间,让她无惧风雨,永远不会倒下。
他轻声道:“愿我亲朋皆在,愿岁岁年年如今,愿海晏河清,愿百姓安居,愿人人,生而平等。”
裴怀悲嘴角上扬,声音坚定:“你前两个愿没能实现,后三个,终有一日,定会实现。”
就像阿昭所言,这条路没有尽头,但走在这条路上的人,源源不断。
从前张二糊涂,从前他也未曾看清前路。
都是阿昭教他们。
她在前面,他们就能看到路。
从今往后,他和她一样,都是其中一人。
这条路很漫长,但皓月当空,星辰璀璨,哪怕同行人倒下,哪怕自己倒下,依旧有人往前。
——他们守着的是千里江山绵延,护的是万家灯火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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