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四周,想着从哪儿撕下一片料子先把血止住,却瞥见不远处有个扎着羊角辫儿的小孩呆呆地看着她,肥嘟嘟的身子布满了灰尘。
那是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娃娃,正趴在面朝下倒下的妇人身上,不哭也不闹,好像已经吓傻了。那妇人的脑袋是扁的,下半边身子也被踩成了肉泥,布满了乱七八糟的鞋印子。
“咻——”
就在这时,耳畔边突然响起一声尖鸣,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掉了下来,骤然明亮的天空像是一枚反光镜。
那一刻,一切都问题都有了答案。
她看到自己飞扑过去,伸出双手,将小娃娃抱在怀里,紧紧地低下头。
淹没在从天而降的、滚烫的火焰之中。
……
十年后。
窗外的春意已经盎然,桃花树开得如粉如霞,灿烂繁茂,景色美不胜收。
轻风吹过,屋内白色的窗帘微微浮动,好似一阵水波,给冷清的病房增添一抹生气。
护士小杨推着药车来到这个特殊病房前。这里住着一位十分德高望重的军官,曾在战争中头部受了重伤,记性变得极差。如今战争已经结束了三年,他还时常让她送来最新的报纸,说是要看一看东南战线的情况。
“郁先生,我进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坐在病床上的男人身姿挺拔,听到动静后转过头,视线敏锐地锁定她。饶是照顾了他这么久,冷不丁看到这张俊秀过人的面容,小护士心头还是会“咚咚”一跳,笑意也变得忸怩几分。
“哎呀,窗户怎么开这么大?早春风冷,您可得小心感冒。”
她走过去,把窗户稍微合上,只露出一条细细的缝。
这里是特殊病房,窗户全部打开也只有30度角,窗外还有两根防止攀越的铁栅栏,将窗户上下死死封住。
与其说是病房,更像是囚笼。
男人安静地坐在床上,身穿白色的条纹病服,也难掩周身冷冽的气质。他抬起头,目光迅速扫过那辆药车,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今日你能去邮局么?”他突然开口。
小杨愣了愣:“您还要寄信?”
这位军官自打住院以来,一直都在不停地写信,每日一封,厚厚的一沓,要寄到国外去。小杨不懂西洋语,曾经拿给主任看了眼,主任说这个地址在大不联颠,隔山隔海,寄过去得足足一个月。
只是一个月过去,一年过去,三年过去……她去寄了那么多,都没有收到过回信,他还是日复一日地写着。
男人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小杨叹了口气,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还没来得及和您说呢,今早医院收到了一封国际挂号信,应该是那个地址发来的。我们主任看了,上面说这个公寓的房客已于近日去世,请您不要再写信过来了。”
小姑娘随口一说,男人却愣了愣,蓦地抬起头看向她,目光似乎是被泡了水的棉,带着一股黄梅天的潮湿霉感。
那一瞬间,小杨无端感到一种沉重的、好似糖浆般滚烫、缓慢的忧伤。她抿了抿唇,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低声道:“这个说是房客留下来的遗物,生前拜托公寓管理员寄给您。”
男人接了过来,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年份应当很久了,边缘已经有些发黄,却被保存的平平整整,能够清楚地看到照片上的人脸。是一张合照——身材丰盈的女人穿着鱼尾晚礼服,胸前别了朵小巧玲珑的胸花。她的面容掩藏在浮夸的假面之下,只露出尖尖的下巴,笑得十分标准。
而在她身侧,在那颗巨大的、繁茂的香樟树下,年轻的青年穿着一身挺阔的燕尾服,垂眸看着她,眼中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温柔。
窗外的春风吹了吹,几枚桃花竟从缝隙中飘了进来,落在了那张照片上。
他在那一瞬间,仿佛又置身那个灯红酒绿的夜晚,漫天的繁星之下,树叶沙沙作响,她站在自己身侧,催促他赶紧看相机镜头。
他没有理会,依旧执拗地看着她。
心里却偷偷想,若是时间凝固在这一刻该多好。
他愿意用很多个、很多个往后余生来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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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章的时候一直在听《多情种》,写着写着眼前浮现出两个人站在香樟树下照相片的样子。汐汐在笑,鱼塘在闹别扭,但那时候两个人一定是开心的,不管日后有多难,至少那一刻幸福过。
这也是我写这本书以来唯一一次落泪,一直以来我都像上帝一样冷眼旁观他们的爱恨情仇,但是这一次无法做到,因为那个夜晚太美,香樟树太繁茂,两个人看起来太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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