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提恨意,不提苦难。只写“坚持”。
就这么“坚持”了13,在大约23厚度的第一页,傅瑜看到了不同的内容。
这一页写着:“今天发烧了,我很冷。但是我看见爷爷了。我知道这是幻觉。如果幻觉能让我看见爷爷,请让我发烧久一点。”
傅瑜手指一颤,指间烟灰簌簌而下,落入沙发的暗影里消失无痕迹。
傅瑜继续往下翻,仍有“坚持一下”夹杂纸页之间,但字迹已经不再工整,笔力也比从前用力。
开始出现“我的出生是不是一个错误”这样的字眼。
继续翻,傅瑜看见有一页写着:“分不清有没有在活着,我又看见爷爷了。还看见花园,飞鸟,和太阳。我很久没晒过太阳了。以前我很期盼出现幻觉,期盼看见一点熟悉的东西。但现在幻觉也无法使我有开心的情绪了。”
傅瑜的指尖在这一页停留了很久。他忘了抽烟。
剩下的页数不算多,他愣怔之后又开始翻,然而只往后翻了四五页,他的手指又停住了。
那一页只写了八个字:“想死。但爷爷怎么办。”
时间仿佛停止。
窗外有风声鸟鸣,还有阳光透过窗牖洒过来,就洒在阮洛的日记本上。
那两个字在阳光里缄默。
但傅瑜只听见日记本里呼啸着的风声和雨雪。
再往后没有了,还有几页空白没有写完。
傅瑜陷入沉默。
直到香烟燃上烟头,烫上了他的手指。他才低下头,朝被烫红的指缝淡淡地看了一眼。
傅瑜回到病房,从套房里间的洗浴室烫了个毛巾,端了盆热水,仔细地给阮洛擦脸、擦身体。
给阮洛盖好被子后,他捏着眉心,靠坐在阮洛床头的护工椅上闭起眼睛。也不知道是在想事还是在闭目养神。
打电话那会儿被他轻拍着哄好的阮洛,才安静一会儿,又开始不安地呓语。
傅瑜身体前倾,一只胳膊肘撑在阮洛枕边支颐而坐,一只胳膊隔着被子把阮洛虚虚地搂住了。他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拍着阮洛,生涩地安抚。他低语道:“阮洛,喜欢小羊么?给你数羊。一只小山羊,两只小山羊,三只小山羊……”
病房的窗帘在阮洛入住进来时,就被傅瑜给拉上了,只留了半道薄薄的纱,能透入一点熹微的阳光,为病房带来一些生气。
整个环境昏昧极了。
宋祈额头冒汗,抱着一沓打印版的ppt方案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让他下巴脱臼的画面——
一个身高一米九的宽肩大长腿,憋屈地坐在并不宽敞的护工椅上,声音低沉地在那数羊:“三百二十一只小山羊,三百二十二只小山羊,三百三十三只小绵羊……”
给予宋祈的冲击力,相当于看见叱咤风云的维托·柯里昂教父,骑在摇摇晃晃的小马驹上,对他唱:“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宋祈头皮发麻,不忘纠正道:“根据规律学,我判断第三百三十三只应该也是小山羊。”
傅瑜睁开眼,缓缓望向宋祈。
望得宋祈原地打了一个寒颤。
宋祈最怕傅瑜这样看着他了,正当他想打个哈哈,把方案放下暂行遁走时,一个很轻的动静替他吸引了傅瑜的目光。
宋祈顺着声音,看着在傅瑜怀里睁开眼,虚弱地轻咳的阮洛,如临大赦般松了口气,走上前道:“总算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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