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跳湖(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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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厂,季总。你有权了,了不起,还敢要挟陈姐,稍不顺你意就眼前消失是吧。当官了就是不一样,为所欲为,为了找我不惜连坐全审计组,你还记得你当时的困难吗。”

向晗连珠脆骂,他应接不暇,一个劲儿低头认错:“我是找不到你,太着急了才出此下策。过去都是我不好,我给你赔礼道歉。小晗别生我气,别那么叫我,我害怕。”

两人沉默一阵,梦寐以求的对话终得以实现,季绍明情不自禁说:“我好想你。”

向晗立刻冷冷道:“你只是想睡我。”

一片真心被亵渎为肉欲,饶是季绍明对向晗卑躬屈膝,也经不起这般污蔑。多日来她的冷漠无情,积蓄在他心中已久,一瞬间爆发,他怒吼:“你才是,你才是想睡我!你第一次见我就勾引我!”

“我对你没感觉了。”她飞快回复。

电话断了。

嘟嘟嘟……

小雪仍在飘飘扬扬地落,季绍明站在积雪的杉树下,陈敏从远处看他,他就像他头顶承载过多积雪的树枝,几欲崩塌。不知向晗对他说了什么,季绍明嘴边的哈气都消失了。

他拖着步子缓行到陈敏前,递给她手机,始终低头,陈敏不敢叫他,他的气息过于绝望。一步步向光亮的大街走,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歪长。

更大的打击在次日清晨,他在车内枯坐一夜,刘意可来家属院送希希落下的错题本,直截了当说,明年她要送希希到北京上国际初中。

季绍明强忍头晕目眩,耐心和她讲道理:“你说的学校,要求父母至少一方是外籍人士,我和你谁是外国人?”

刘意可动了动脖子,眼神飘向别处说:“张岩是。”

季绍明额头高热,反应迟钝,这句话听后仍滔滔不绝说刘意可不切实际,想一出是一出。说到一半,脑海内一闪,方品出不对。他眯眼问:“你什么意思?”

“……你放心,希希不会姓张。我们只是想做一些亲属关系的变更,先让希希移出你家户口,迁移到我这边,我和张岩是夫妻关系,那么我们三口自然组成一个家庭单位。”

“希希姓什么不重要,”他看对面大言不惭的刘意可,不住摇头说:“她姓张,姓刘,她都是我的女儿。”

他们共同回忆起怀抱幼小婴儿的情景。起什么名字好呢?季希,倒过来念,是希冀。

她闭上眼割舍不掉那种美好,却听季绍明大喝:“谁也别想从我身边抢走她!”

冰凉的雪水滴在刘意可的脸上,像是谁坠落的泪。她睁开眼,看见她的前夫,孩子的父亲,青白的脸色,熬红的双眼,与自己相反凹陷的泪沟,深刻的法令纹。他衰老得不符合他们的年纪。

化雪天特别冷,刘意可手脚发抖,不是冻得,是思及她预备的一箩筐见血伤人的说辞。她先斩后奏,筹备多时带女儿离开安州,今天势必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伤得季绍明主动放手。

可他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又有种玉石俱焚的劲头,刘意可也畏惧了。她按下翻涌的心潮,摆事实掰开揉碎说:“安州的初中早七点进校,晚九点下自习,七八十人一个班,没有师资可言,纯纯刷题提分,我们受过的苦,你忍心希希再受一遍?再说,女孩子进入青春期,应该多由妈妈照顾,希希上周末要我带她去买少女文胸,这种身体发育的事她能对你说?女大避父。”

蝎子爬到了头顶,视线里白茫茫的雪地上有一个男人脸上布满密密麻麻黑长的蝎子。他已不能识别这只是鼻塞引起的窒息。季绍明浑身上下摸烟和打火机,刘意可皱眉问:“你听进去我说的话没?你如果真的为女儿好,怎么选对希希有利,你心里清楚。”

耳中骤然响起飞机起飞时才有的巨大轰鸣,季绍明的瞳孔缩小一下。

“所谓的为她着想,就是遇到事推开她,你真的考虑过向晗的感受吗?”

“你只是个过客,不值得占用她太多时间,哪怕是道歉。”

……

为她们,谁管过他死活?功成名就有何用,他爱的人他一个都守不住。

他踢一脚雪地,雪沙飞扬,头像灌有熔浆般滚烫,“我们上法庭吧,我和你争希希抚养权。”

搁以往,刘意可绝对要和他大吵一架,可今天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状态奇差,保不齐会做出自我伤害的事,她没胆量在他伤口上撒盐。季绍明扔下一句话,转身上车,以最高时速冲出家属院。

一路闯红灯,他在市内的大道上四处狂飙,飞驰过北湖公园大门,季绍明踩刹车,“吱呀——”轮胎摩擦路面尖叫,原路倒车停下。

雪后初霁,园内游人稀少,他跐着雪泥笔直朝湖边走去。环湖四周的树都挂有冰柱,啪嗒啪嗒向下滴水。湖面未上冻,码头边,船家坐马扎捧一杯热茶徐徐喝。多种的船型,脚蹬的,电动的,季绍明直指水上黄澄澄的鸭子船。那得摇桨,船主说,半小时五十。

他扫了两百块,没等船主去小房子取救生衣给他,季绍明就跳上船,自行解开绳索划走。靠岸边的湖水结了细碎的浮冰,船驶过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脆响,越朝湖心划就顺畅多了。

北方水系匮乏,广泛的水域谓之“海”,童年时期他们称呼这里为“海子”,爸爸妈妈领他坐一只黄鸭船,他戴一顶圆顶的棉绒毛线帽,短腿翘在座椅边,尚不能落地。他长到少年,夏日里与好友戏水纳凉,刘意可在湖边游野泳,他亲手抓住拿刀片划破她大腿的小流氓。年岁再大一些,黄鸭船的另一侧坐着的是他的宝贝女儿希希,飒爽的秋风吹过,她手中风车吱扭扭转,满舱的欢笑。

他的人生曾经有过非常多踏实的幸福,他攥紧船桨就像攥紧它们,然而都已不复。他也有过很多奢望,譬如向晗,也都成为过往云烟。

小船在湖心打转,季绍明丢下桨站立,船失衡摇晃,船主在岸上见状吹哨警示。

太阳光被白雪反射,明晃晃的刺着眼睛痛。远些的小洲上,浅敷在亭子顶的积雪化水,润湿的红瓦显露,在阳光下发光,淡色的天地间红得格外鲜明。一尾红鱼撞击船舷后,向湖水深处归去,清晨澄澈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他能看见鱼。

一头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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