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憬彻底不困了。
宁轻鸿直起身,侧过眼问了句,“陛下有多久未上朝了?”
拂尘数着日子,“约莫半年了。”
从乌憬登基的第一日后,就再没到朝臣面前出现过。
宁轻鸿微叹,“竟然过了这般久。”他温声笑着,“外面的那些朝臣们怕是念着陛下已久,不若今日,乌乌就陪哥哥去上朝吧?”
最后一句,显然是对乌憬说的。
少年天子怀里还抱着昨日宁轻鸿褪下的外衣,神色茫然,看见哥哥对着自己笑了,便也乖乖地露出个笑。
听话得不行。
那件压箱底的朝服重新被宫人抬了出来,扫了尘,熏了暖香,每一角都熨烫干净,梳洗结束的乌憬就这般静静瞧着,是疑惑的眼神。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连吞个口水都困难。
无人敢对九千岁的心血来潮提起任何异议,像是所有人都习惯了。
拂尘也一句嘴都没多过。
被宫人伺候着穿戴上时,少年天子四肢僵硬,从头至尾,任人摆布,等那象征着天子的十二旒冕冠在发顶时,乌憬透过铜镜看自己,隐约感到陌生。
陌生的是,镜子里的自己不伦不类,根本不像个天子,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只是少年皮肉软嫩,眉眼精致,若这只是件寻常华服,倒也衬得出他通体漂亮的气质。
合该是得让人金枝玉叶地养着的。
绯红官服的宁轻鸿朝他伸手,“乌乌,过来。”
乌憬恍惚地走过去,牵住宁轻鸿的手。
发白的指尖用力攥紧对方的手。
但这力道对宁轻鸿而言,只是依赖下延伸出的紧张,就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大人动动手指就能拂开。
乌憬被带上了龙辇,他几乎坐立不安地挨着身旁的宁轻鸿。
是,这是龙辇。
但一旁的九千岁却比他这个天子更像个主人。
从养心殿到前朝金銮殿的这半个时辰,像是对乌憬延缓的死刑判决。
他不知道宁轻鸿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突然、毫无征兆、称得上荒唐地这么做?
这种人不都是牢牢地把权力握在自己的手里吗?
为什么一觉醒来,让他去上朝?
乌憬想到电视剧中演的天子百官,气势恢宏的上朝场面,他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高中生不可能在那种场面下还撑得过来的。
他要怎么应对朝臣看过来的眼神?
他们会议论纷纷,问自己怎么会上朝吗?
不对,他是个傻子。
傻子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
害怕?大喊大叫?被吓哭?
傻子会说“平身”吗?
这人是想看他出丑吗?
让朝臣百官看清楚,大周的天子只是一个笑话,应对他这个九千岁马首是瞻?
“到了。”
耳边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
熟悉,却让精神紧绷的乌憬愈发紧张了,他下意识茫然地看过去,张张艰涩的唇齿,发现自己发不出能过耳的声音后,又闭上嘴。
宁轻鸿一点一点将自己的手从乌憬握紧的手中抽离,“发什么呆呢?”他笑,“该下去了。”
乌憬又想去拽他的衣角了,“……哥哥。”他艰难地装傻道,“陪,陪乌乌。”
宁轻鸿只道,“要迟了,陛下。”
乌憬还没反应过来,拂尘便上前来,“奴才扶着陛下下来。”他只能顺着那股力道下龙辇。
乌憬转身抬眸,入目便是一座恢宏的大殿,天色未亮,昏暗中他隐约看到数不尽的白色台阶,每两侧都站着提刀侍卫。
他身后也围着团团宫人们。
像这是要他这个天子再登一次基般,要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万人之上的龙椅。
乌憬瞧见殿外拱手垂立的朝臣们,后知后觉,大周这早朝是大朝会,他心说百官是真真说小了,这规模足有千人。
有他不认识的陌生宫人上前,不容抗拒地扶住乌憬的手臂,想带着天子向前走。
这么多人,太可怕了。
他不行的。
他真的不行的。
好可怕。
乌憬都快忍不住发颤了,两脚凝固在原地,被带着向前走的一步,就霎时转回身,不顾一切地朝刚下龙辇的宁轻鸿奔去。
少年天子乳燕投林一般,害怕地直往宁轻鸿怀里缩,“怕……乌乌怕,哥哥,哥哥陪。”他语无伦次,“不,不要去。”
他死死抱住宁轻鸿,抵在对方的官袍上,把脸埋进对方的肩骨里。
宁轻鸿很有耐心,他拍着乌憬的颈背,揉捏着那块小小的后颈骨,力度很轻,低声哄,“乌乌不怕。”
他不嫌麻烦,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哥哥会陪着乌乌的,嗯?”
“乌乌待会儿坐在上面,什么都不用听,什么都不用看,什么都不用说,乖乖坐着就好了。”
“哥哥会来接乌乌回去的。”
乌憬快哭了,“不,不。”
宁轻鸿音调很轻,很慢,“没事的,乖。”
“乌乌,松手。”
却不容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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