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隔着一道珠帘,男子席上轻轻松松就听到了太平公主的话。众年轻儿郎看着武崇训起哄,武崇训倒也痛快,拿起案前的酒樽一饮而尽,任由太平公主戏谑。
武崇训如此配合,宴会厅里的气氛越发高涨。太平公主也笑了,嗔骂道:“这个小子心里正美着呢,越罚他越得意。来人,将安乐郡主的席位搬到本宫这里来,加一道屏风挡住。未婚夫妻不得见面,不能让他轻易看到安乐。”
武崇训无奈道:“婶母,您如何教训晚辈,晚辈不敢置喙。但您加屏风挡住晚辈的视线无妨,定王叔岂不是无辜受累?”
魏王大笑着鼓掌,说:“崇训说得好。太平,人家崇训和安乐是小夫妻,不好意思直接看,加一道屏风也就罢了,你和定王都成婚十一载了,还如此这般,是何说法?”
宴会厅中众人原本不敢笑,有了魏王开头后,众人才露出得体的微笑,一起看向定王。定王在众多视线中镇定自若,文雅拿起酒樽,对着魏王示意:“殿下也是为了侄女好,魏王兄饶我一回,莫要拿我们取笑了。”
梁王也对着魏王笑道:“一弟(),看到没有?()?『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人家夫妻同心,可不会向着你说话呢。”
男席上笑声不断,太平公主调笑起晚辈来信手拈来,到她自己,脸上的笑倒有些勉强了。她抿了口酒,倒也不好让侍女继续搬屏风了。
但话已说出口,她还是让安乐郡主在自己身边坐下,同时怕太子的长女多想,便对着永泰郡主说道:“他们男人就喜欢说这些不着调的话,不用理他们。永泰,安乐,我们姑侄喝一杯。”
永泰郡主不同于妹妹,她性子静,也不喜欢出风头,全程安安静静坐在韦妃身边,并不介意大家都关注妹妹,冷落了她。突然被太平公主点名后,她怔了一下,有些犹豫地拿起酒杯:“好,谢姑母。”
今日宴席上女客用的是果酒,即便没酒量的人也能喝。但对面的魏王嫡长子武延基听到后,却有些着急了。他忍不住打断太平公主,说:“婶母,湖边风冷,女子不宜多饮酒。永泰这杯,我替她喝。”
太平公主“呦”了一声,似笑非笑看向永泰郡主,打趣道:“延基,你这话可不地道,你只替永泰喝,却不替我喝?”
众人闻言哄笑,永泰郡主和武延基刚成婚一年,他们俩都是内秀不善言辞的性子,小夫妻一下子被调笑得满面通红。但武延基哪怕脸红成煮熟的虾子,也依然坚持不让永泰喝酒。
在座都是在宫廷厮混过的人精,见状大概懂了。太平公主没再坚持让永泰郡主喝酒,永泰郡主满面绯红地坐在席位上,她的母亲侧身问了她什么,永泰郡主红着脸,小幅点头。
明华裳已经把桌案上所有菜都干掉,虽然她什么都没听到,但此情此景,傻子都能猜出来,永泰郡主多半有孕了吧。
好事啊,明华裳默默在心里祝福了一句,不期然想起去年同样盛大的宫廷宴席上,小心接住永泰郡主的男郎。
那个男子好像叫纪羡,是永泰郡主的青梅竹马,纪羡陪永泰郡主度过最艰难的流放岁月,算得上患难真情。明华裳现在还记得女皇强行拆散永泰郡主和纪羡,将她指给武延基时,永泰郡主的抗拒悲愤。
原来,再深刻的爱与恨都会过去,时间甚至不会超过一年。等她死后,明华章会怀念她多久呢?
或许连怀念都是奢望,永泰郡主和纪羡、太平公主和薛绍至少是真正的夫妻,她和明华章既无婚姻名分,又无患难情谊,她算明华章的什么人呢?
明华裳呼了口气,看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曲江池。所以说夫妻到底是什么呢?有些人明明是仇敌,却能在一起亲亲热热,生儿育女;有些人相爱时那么美好,最后在岁月长河中,也不过成了孩子他娘,孩子他爹。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明华裳怔松中,上方聊得正酣,话题到了花朝节给女皇献灯。
魏王说:“姑母难得出宫一趟,定要让姑母尽兴而归。我准备了两盏莲花灯,到时灯里站一善男信女乘水而来,给姑母献上寿联,之后点亮灯楼
() ,一尊弥勒大佛出现在水边,姑母见了定大喜。我还打算效仿佛家一花一世界之法,在佛灯中再铸灯,姑母登上灯楼,移步换景,步步生莲,岂不妙哉?”
事关女皇,方才妙语连珠的郡王公主们一下子谨言慎行起来,魏王看向一张兄弟,询问道:“五郎、六郎以为如何?”
张昌宗奢靡惯了,不以为意点头道:“善。但水面上空荡荡的也不好看,不如请龙舟来,在湖上表演水戏。”
魏王自然一话不说应下了。他道:“水戏倒是小事,但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十五那日给姑母献灯,该由何人来?”
宴会厅中静了静,太平公主扫向太子,奈何她那位兄长像木头雕的一样,呆呆傻傻的毫无反应,太平公主只能道:“祝寿自然要晚辈来。善男信女首先要长得好,总没有见过菩萨身边的仙童仙女是个丑人的。年轻这一辈女郎中,数安乐长得最好,便由她来做信女吧。”
魏王暗暗笑了声,太平公主真不愧是李家的好女儿,时时刻刻都想着帮衬她那两个好兄长。
安乐郡主长得确实好,太平搬出容貌说事,反倒让人无从下手。但魏王可不会坐视这么出风头的事落到东宫去,他说:“安乐评京城第一美人当之无愧,那与她一同出场的,怎么也该是京城第一俊才。不知诸位觉得,男郎中的第一当属谁?”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女郎比美司空见惯,吹捧为京城第一美人,哪怕天下第一美人也无伤大雅。但男郎们就不一样了,在场郡王有姓李的有姓武的,长幼尊卑各不相同,甚至一张兄弟也在,谁该排第一?
魏王含笑看着台下众人,满意地看着他们脸色变了又变。他正要开口说换一种选择方式,太平公主却道:“这还不简单,安乐长得好,男郎中也选长得最好的。已婚的未婚的不拘年龄,只要在座人公认他长得最好,便推他上花灯。”
太平公主声音含笑,语气俏皮,硝烟味十足的献礼之争在她口中,似乎成了一件捉弄人的促狭事。明华裳远远坐在角落里喝茶,虽然不想掺和皇族斗争,但她不得不承认,太平公主的聪明急智堪称一绝。
身为女人,在权力场上本该是很吃亏的,但她却很擅长利用女儿和妻子这两重身份,李武相争这么多年,如果没有她插科打诨、以柔化刚,太子和相王估计早凉了。
如今,太平公主又当众表演了一手太极拳法。反正也与明华裳无关,她便当看乐子,当真审判起在座各位郎君的长相来。
还真别说,当年陇西李氏夺天下时以骁勇英姿闻名,女皇也是值得在史书上特意提一笔的美人,李家和武家底子都好,在不断地融合中,还真生出不少美人胚子。
老一辈中定王是以长得好而荣登驸马的,相貌自不必说;魏王人不是个好东西,但容貌不差;相王虽然饱受权力斗争摧残,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是个风流贵公子。年轻一辈中有青春加持,俊郎更多,武家这边有武延基、武崇训,李家有临淄王、邵王。
如果不限皇族,那人选就更多了。谢济川雅
人深致,苏行止风骨冷峻,就连江陵,抛开性格不谈,也是一个唇红齿白、桃花朱颜的富贵公子哥。
明华裳刻意绕开明华章,故意不去看他。但丑人丑的千奇百怪,美人却是有共识的,明华章坐在筵席中一言未发,却有人笑着看向他:“听说以前明少尹就是神都双秀,评美这等事,怎么能漏过明少尹。”
明华章实在没料到这种话题竟然能拐到他身上,立刻道:“明某才疏学浅,形貌丑陋,不敢和诸位郡王比。”
明华章说他“形貌丑陋”时,在场许多人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太平公主心里颇为遗憾,如果明华章现在能公开身份,献灯的男郎哪还用选。以他的身世、容貌、气度,只需站在这里,哪个不长眼的敢和他争?
然而凡事没有如果,太平公主也不想让明华章被太多人注意到,笑着道:“怎么在臣子里选,却不提皇族人呢?莫非,我这些兄弟侄儿,竟一个入眼的都没有?”
众人自然赔笑不敢,太平公主连说带笑,挨个拿自己的兄长侄儿、大伯小叔子开涮,堂内笑声不断,没人还记得刚才的明华章。明华章坐在席中,低不可闻松了口气。
他实在不觉得被人称赞皮相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肤浅,幼稚。但在这种满堂起哄的时刻,他忍不住朝对面看去。
众人公认安乐郡主最美,明华章不以为然。从五官上讲,安乐自然是不错的,但安乐的漂亮浮于表面,眼睛看到的就是她的全部。明华裳的美却像一本书,一缕风,一泓水,春风化雨,自然而然,越探究越好看。
和明华裳待在一起,让人称道的绝不是她的容貌,脸只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可惜,明华章心目中的单选并没有选择他。她正低头吃饭,吃得非常专注,全程没有朝他这边瞥来哪怕一眼。
明华章暗暗叹了口气。
少年心意是只看你,也是不看你。是刻意避开的视线,也是藏于心底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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