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觉得你不想叫人进来。你不能一个人坐着,会伤心,你哥哥也是一样,其实你应该叫他来看着孩子。我记得小时候音珠阏氏难过的时候,抱一抱阿努格就会好。”
“你呢?你难过的时候怎么办呢,我的小狮子?”皇帝轻声问道,“我瞧你与音珠阏氏并不很亲。”
“我有马,马会听我说话。”阿斯兰沉吟了许久,才又极轻地补了一句,在无人的内殿也难以听清:“……你也会。”
皇帝却是接着前头那句道:“那你可得乖乖养着,不然以后上不得马了。”
“嗯,萧医士和我说这个月底就能走路了,在孩子满月之前。”
皇帝于是笑:“好,待他满月时候由你举起来好了。你身量高,倒也合适。”
“……我听说,那是父亲做的事情。还有第三天用艾草煮水洗澡也是,你应该让你哥哥来……我问了教我律法的那个官员,这是该父亲做的事情。”
“啊……”皇帝不知想起什么,“你问了他洗三和满月?若他就此传出去,过几日你给小棠洗三的事又要被狠参一本了。原本洗三是家宴,他亲娘又遭产难不必大办,消息不会传到外头,我才叫你给他洗的——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真参起来了再说。”
她推着阿斯兰缓缓往前走。小棠本就是宗室子,如今皇帝要收做养子,封个郡王是常事,叫宫中高位侍君主持洗三满月更没什么奇怪,只是这侍君成了阿斯兰,难免朝臣要多想——皇帝收宗室子做养子多半是存着为宫中招子嗣福缘之意,寻的这侍君却多少有着未来帝嗣由他招来的恩典。如今外头要晓得了是阿斯兰给小棠洗,还不知要掀起来什么风浪。
他究竟是异族人。
皇帝忍不住抚过阿斯兰的卷发。他为了坐在轮椅上舒坦,这几日头发尽梳作了辫子,自后颈垂落下来盘在肩上,又绕到耳后固定,发辫盘结处坠着些金银宝石。
“陛下。”乳娘在榻上也昏昏欲睡,见皇帝入内慌忙想起身,被皇帝止住了。
“无碍,朕只是来瞧瞧孩子们。”皇帝压低了声音坐下来,“先前燕王惊扰到几位娘子了,娘子们莫怪。”
“殿下也是父子情深,小人等如何会怪呢,只是郡王阁下还小,到底不适宜到外头吹风。”
“是啊,燕王到底是没养过,不晓得这些,往后这般事情叫法兰切斯卡就是,他晓得。”皇帝随手轻轻摇起小床。里头几个孩子并排躺着,大大小小的,同和春的狸猫一般大小。想来是才吃饱过,都已熟睡了,“燕王要看孩子便随他看,若要抢孩子,便叫法兰切斯卡拎他出去。过几日满月宴,还得劳烦娘子们出席呢。累着了可不好。”
人生还长着。洗三过完是满月,满月而后有抓周,再往后两岁走路三岁学语五岁开蒙八岁入学十五相看十七出阁二十弱冠……宗室子的前半生皆是如此。即便是圣人养子也一般无二,若按部就班走下去,时间便过得快。
“陛下这是哪里话,小人奉命来看顾郡王,这也是小人的本分。”那乳娘笑起来,“这可比带着孩子谋生容易多了。”她往常是寡言少语的,想是今日午睡过有些迷糊,倒也敞开了话头,“小人家中只一个出嫁的兄长,生老大时候少人帮衬,虽家中有些余钱,到底架不住孩子闹人,睡不下几个好觉……哎呀,说来小郡王乖巧呢,吃吃睡睡的,倒不闹腾。”
“叫他小棠吧,”皇帝也笑,伸出一根手指去戳新生孩子的小脸,很软,“总叫小郡王生疏,这是燕王起的名字。维棠,就叫小棠好了。”
“怎么写?”阿斯兰原本在逗醒了的大孩子玩,听见了也顺口问道,“有什么出处么?”
“你怎么也问起出处来了?”皇帝好笑,“我不知道,我哥哥没和我说。我猜测是《棠棣》一篇,但万一他想的是《采薇》一篇呢。”她执起阿斯兰手来,在他手心里写下名字,“写法是这样,我问他是不是‘维常之华’他默认了,所以写法是这样。”
这两个字笔画都不少。阿斯兰缩了缩手心——有些痒,是皇帝指尖滑过去的触感,她手上的螺纹擦过同样凸起的掌纹,便生出些微痒的热意来,酥得人忍不住缩起掌心,却还是挡不住热意一直侵袭到脸上。
“维”“棠”。
从前教他汉学的书生也教过《诗》,他知道这两篇,他知道怎么写。
只是不知道或许更好些。
待小棠满月的时候,燕王还是出面主持了。皇帝、长公主与阿碧坐了一张食案:“怕我抢他孩子呢,洗三已经是阿斯兰做了,今日再叫他举孩子可真要做养父了。”
这是满月俗习。小儿出生一月,母亲身体恢复,宗父或养父将孩子举起奉至妻君膝上,以示为本家招来子嗣之意,此时再由宗父主持分发金银锞子或蜜饯果脯等物,将此福缘分与宾客。文人常在此以诗文墨宝相赠,只是天家宴席,到底还是赐宴发金银的。
“只是,王妃……”阿碧轻声道,“奉给谁……”
“只好奉给送子娘娘了。”长公主叹了口气,“蝶若姐姐无亲无故,只好奉给送子娘娘,祈祷娘娘保佑孩子平安长大。若顺少君来奉,自然是奉与陛下的,只是那般……”
“真成那般来,阿兄非得来清音堂拼命不可。阿碧你是没见着他后头日日守在孩子跟前不让我近身的样儿,几位娘子嫌他碍事,恨不能叫内官赶他出去罢了。”
“现在倒好些,”长公主于是圆场道,“娘子们与我说阿兄前几日终于会换尿布了。”
阿碧略瞠目起来;“这不是……这不是内官的事么……他……”她一指在主座给孩子喂奶的燕王,“他亲力亲为?”
皇帝苦笑:“他怕我抢孩子,现已住清音堂后头了。”她压低声音才道,“前两日阿斯兰能走路了我都不敢招侍寝,就为了他住在后头。”
“这实在是……”阿碧于是也好笑起来,“臣还没防呢。陛下,说好的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待你们离宫去,朕也携侍君们拜拜送子娘娘。”皇帝随口道,“你且宽心,只将孩子娩出来就是,余下事情朕都安排妥当了。产前忧思重了只怕影响分娩,阿碧,平安分娩最重要,旁的且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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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这段的时候在想,其实哥哥和瑶瑶吵架起来和先帝与张皇后吵架是完全一样的路数。甚至我写的时候吵架还有后半段:哥哥骂瑶瑶为了男人守寡当这个皇帝,现在上瘾了就抢别人孩子,瑶瑶对骂说哥哥只知道为了女人恨孩子恨别的男人,但既不能生孩子又不会养孩子半点用处都没有只会和她唱反调之类之类的,但最后还是算了。
她们兄妹感情没这么塑料。
但是现在哥哥这里是男孩,阿碧被安排死遁,再想拉个继承人(有血缘的话)就只能瑶瑶或者阿琦亲自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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