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下雨。
下午刚到墓地,天边隐约还能透出些太阳轮廓,挂在远方树林梢头,发出微弱霭霭的光。秋日太阳,无论初升时多高多耀眼,往下落时总这样衰而淡,光照下来也冷冷的。
今天是萧逸葬礼。
命理师研究了整整一星期黄历,最终敲定了这个日子,又找了风水师看坟地,指名这块儿价格昂贵的私人墓园,落在麓山山坡,向阳干燥,视野开阔。山脚密林环绕,苍柏耸立,流水淙淙,寓意有山有水,逝者安息的极佳之处。
萧逸活着的时候,受廖明宪重用,他待这位最得力的手下不薄,如今人没了,丧事也操办得周到。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句,廖生重情重义。
唯一美中不足在于,这是个衣冠冢,只得了萧逸平常贴身一套衣物和头发放进去。
原本翻遍了萧逸住所都没找到一撮头发,手下回来向廖明宪复命,命理师面露难色:“没有头发这……”
“要多少根?”
他们在楼底大厅议事,我站在楼梯口,倚着栏杆,从二楼往下望。
“十根。”
我转身回房,没一会儿取了个信封出来,自旋转楼梯慢慢走下去。距楼底还剩几级台阶,我倚在扶手上,懒洋洋伸手,将白色信封递给命理师傅。
“拿去吧,里面足够了。”
廖明宪闻言,脸色骤然难看起来,待外人离开,他眸色一沉,拽过我的手:“哪儿来的?”
我站在台阶上,凉凉地瞥他一眼:“人都死了,管这么多干什么。”
过去但凡做一回,我就拔萧逸一根头发,趴在他胸膛上,捻在指尖细细地看,等看够了再跟自己头发缠在一起,绕着打一个结。有时候手下得狠,连着发根一齐拔下来,萧逸不设防,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又不忍发作,便刮着我的鼻尖儿嫌弃我幼稚。
我才不理他,指尖伸出去抵住他的,手指追着缠绕他的手指,像绕迷宫,像躲猫猫,量子纠缠,寂寞旋转着剥落。
待萧逸走之后,我将新拔下来的头发仔仔细细收进锦盒里,这样一根根积攒下来,很快就铺满一层盒底。
给出去的信封里,十根萧逸的头发,末端缠着我的头发。他独来独往惯了,如今尸骨无存,只有头发孤零零地埋进地底,难免寂寞。我不至于为他殉情,给点儿东西陪陪他,不枉好过一场。
廖明宪其实并不知晓这层关系,他只是怀疑,像条鬣狗一样嗅来嗅去,妄图嗅出些蛛丝马迹,却从未抓到现行。此刻他紧紧捏着我的手腕,力道极大,捏得我发痛。
我奋力抽回手,居高临下地冷笑道:“你追根究底,是准备去跟鬼算账?还是准备跟我算账?”
无凭无据,他不敢的。
虽然廖明宪在香港军火龙头的位子上稳坐了四年,黑道里也称得上一句威势赫赫只手遮天。但在我眼里,他永远都是当初那个唯我爹地马首是瞻的二流货色。
他做过我萧家附庸一日,这一世,都别想翻身骑到我萧家头上。
廖明宪知道我瞧不上他,但毫无办法,我是萧家大小姐,瞧不起谁都理所当然。虽然萧家四年前倒台,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但我并非心甘情愿留在廖明宪身边。他比我大整整二十四岁,甚至亲生儿子也比我大几岁,强行绑了我留在廖宅,自然得承担我全部的轻蔑与敌意。
更何况,萧逸之死,他脱不了干系。
廖明宪四十八岁生辰将至,几个月前就找来全香港最贵最有名的命理师为自己占卦。师傅占了三次,均为大凶,又讨了八字去看,说流年不利犯太岁,不化解恐有大灾。
当时我恰好经过,书房门开着,听见里面一通神神叨叨差点笑出声来。巧的是,这位命理师曾是我萧家御用的算命师傅,家里人习惯称他张天师。当年萧家何等煊赫,样样都讲究最顶尖,就连命理师都是直接千金买断自家专用。
张天师名气大要价高,至于真实本领嘛,我不予置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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