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只有亲眼目睹的人才能用语言贫瘠描述这番超出想象的场景:畸形的肢体,蠕动的触须,四散半透明的怨灵,从嘴部开裂的狐狸仿佛变成一个沸腾、随时会炸开的坩埚。
盖子被炉里溢出的怪物们叫嚣着试图冲破,大大小小无法分辨的扭曲五官,肆意地散播恐惧怨恨苦毒愤怒等种种负面的情绪,咒力的残秽如同滚滚上腾的浓烟。这些都是咒灵,但它们被某种力量强行聚拢在一起,惨叫嘶鸣,彼此厮杀,互相吞噬。
形态失控的玉藻前竭力挣扎,试图起身远离柔弱的少女,避免变成诅咒斗兽场的躯体伤害到她。先前矛盾的行为有了解释:狐狸显然被门外的东西刺激到了,必然是能构成极大威胁的存在,以至于它体内贮存的巨量咒灵发生暴动。
和体内术式相伴而生,自展现天赋后便一刻也不曾停止努力,对咒灵操术的掌控炉火纯青的夏油杰相比,藉由羁绊而生的“玉藻前”使用的手段更为暴力直接——信奉野兽的法则,弱肉强食的本性。
夏油杰脸色变了变,稳稳地站在流理台前,任龙头的水流冲刷手中的番茄。映入眼中的下一幕,令他神情骤变。
处变不惊的男人满目惊慌,手下意识地用力,捏碎了番茄,破碎的果肉混着果肉落在水槽里,漫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出乎意料地平静,纵使异变近在咫尺,诅咒的哀嚎声和令人害怕的外观样貌也没有使她美丽的脸上出现恐惧的情绪。纯然好奇的眼眸注视着承受莫大苦楚的狐狸,再然后,她伸出了手。
细腻纤白的指尖毫无滞涩与犹疑,径直伸进沸腾的“锅炉”中。像往煮开的汤剂里倒入一大碗冷水,不计其数挤挤挨挨的诅咒忽然停止彼此的残杀,不约而同地停止躁动。
她对畸形的狰狞毫无恐惧,平静温柔地抚摸这些苦难的造物。不受控发散的触丝和浓烟仿佛受到指引,转而向内缩回聚拢。纯净的眼瞳中,丑陋的诅咒正在平静地融化,汇成一片寂静深黑的湖泊。
勉励维持形态,为此不惜饱受折磨的狐狸发出虚弱的嘤咽,嘴边沟壑般的裂口缓慢地闭合,一点点藏进黯淡的皮毛下。它的体型缩水了一圈不止,像只脆弱的幼崽。花小心地抱起玉藻前,让它尽可能舒服地呆在怀里。
客厅里诅咒遗留的残秽逐渐消散,一切恢复了正常。
如果没有这段监控录像,恐怕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沉默半晌,夏油杰关上水龙头,轻轻地甩了甩发木的指尖,拿下发烫的手机,关掉,放进口袋。
无需花费时间再看一遍。
他已然再清楚不过地知晓,这段时间有谁上门了。
这里不再安全。
夏油杰平静地重新拿了几个番茄,厨刀划开十字,放在瓷盘里备用,浇上保温壶里滚烫的热水,便于稍后剥皮。
用小刷子清理土豆表面的泥巴,削皮,切成块状,放进装有柠檬水的碗里防止氧化变黑。同时柠檬水有清香的味道,可以让烹饪时土豆变得更美味。
胡萝卜同样削皮切片备用。
他有条不紊地处理食材,心神渐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夏油杰在返校时接到歌姬的通知:校方已经通过重启交流生计划和提前姊妹校交流会的决定。
得益于多年沉淀的的涵养和凡事先过脑的习惯,他很好地克制住一瞬间涌上的情绪,没有当场发作,但也没有立刻表明态度,只是说“我需要一些时间考虑”。
直到现在,这股心火也在暗地里缓慢地灼烧,令人不适。有时五条悟的行动力和效率有时高得令人讨厌,夏油杰垂眸,凝视锅里清油煎得“嗤嗤”响的洋葱和大蒜。
现切的细长葱丝和薄蒜片几秒内泛黄,加入改刀切块的细嫩鸡肉翻炒,不需要炒熟,表面煎出薄薄的焦化层即可。
加入剥皮切丁的土豆番茄胡萝卜,再次翻炒,最后倒入纯牛奶和咖喱块,盖盖小火焖煮,定个闹钟。
静默凝视锅里的食材逐渐成熟相融,仿佛大脑思维也开始变得含混又无法捉摸。他有点弄不清,或许是不想弄清自己是怎么想的。
厨房里很宽敞,所有厨具都井井有条地摆放。
然而他感觉正有一股来源不明的无形力量,无比耐心地持续挤压自己,身体里外都逼仄得难受。想要逃离又无能为力。耳朵听见躯体里无声的刺耳尖啸,像冰冷的潮水袭来,漫过驻足原地的双脚,进而迅速没过全身。
夏油杰知道自己正在陷入自我怀疑的监牢,自透彻冰凉的心底渐渐浮出一个声音,用最柔和礼貌的语气,吐出最锋利的字句。
他定定地站在灶台前,凝视水汽翻腾的炖锅,然而眼瞳早已失去焦距。
“别再做徒劳的挣扎了,你心里其实也清楚,把她送去东京的咒术高专是最好的选择。”
“不可否认,这些年你是很努力,而且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声音轻轻巧巧地一笔带过夏油杰这些年不为人知的付出,“但很遗憾,你仍然没有足够的能力克服目前遇到的困境,拿出一个让所有人满意的答案。”
“你知道这里已经不再安全。无论是通过何种途径,伏黑甚尔既然能来第一次,他就能来第二次。考虑过菜菜子和美美子的安危么?她们不是和伏黑甚尔有血缘关系的伏黑惠。
声音用柔和的语调嘲弄他的天真,“况且退一步讲,你相信他不会为了花对亲生的孩子下手么?”
……不,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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