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颜令徽并不是随便说说。()
她有认真思考过为什么君子六艺,只恢复“数”这一科,而不是全盘照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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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离家出走,三千里路,她看到了很多东西,是以前在公主府里看不到的。
百姓很贫穷,士绅很富裕。而贫穷的百姓,光是供家里人读书就已经耗费全部家产与心力了,他们没有多余的钱去买马、买车、学音乐、学射箭……
一旦六艺全上,百姓的孩子就彻底没有机会争过士绅富豪的孩子了。
*
话说完了,但现场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驸马颜淳听到女儿这么说,哪儿还能站得住啊,就想要走出来为她解围。
‘傻闺女!满朝公卿不是傻子,你猜为什么一两个月了,没人站出来让陛下改革科举,使科举重开数科。’
太子哪能看姊夫踩雷——主要是,对方才刚因为给他爹贩卖焦虑的事情,上了他爹的小本本,现在再出去,那不是直接撞他爹火铳口上吗!
立刻先一步站出来,往亲爹身边凑:“陛下!臣觉得这小孩儿说的方法可行。而且臣还觉得,多开一科数科,并不会妨碍寻常学子去学习四书五经。”
颜令徽愣了愣神。
她的确是天资聪颖的,但年纪太小了,人情世故方面难以补足,此刻只能隐约感觉太子话里有话,似乎在帮她扫尾,却始终想不通自己的提议失策在哪里。
不过没关系。
颜令徽面上坦荡荡。
她有爹!她可以回去问她爹!
女驸马颜淳却是收回脚步,垂着眼,遮掩了瞳孔中的感激。
女儿还小,不懂,但她却是懂了是怎么回事。
——科举不再考君子六艺,其实是许多朝代皇帝默许的发展。
皇帝从来就不怕民间书院多,或者说,他们其实是天底下最希望百姓全都能念书识字的人。因为他们有一套完整的洗脑步骤,全藏在经史典籍里。
书念的越多,就越容易被灌输忠君爱国思想。
反而是读书少或者完全不读书的人,遇到不公,遇到欺压,遇到昏君奸臣,才会高呼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而大多数读书人会觉得“皇帝是好的,全怪奸臣蒙蔽,把奸臣除了这个国家就能蒸蒸日上”。
皇帝巴不得百姓多读书。
但前提是,只读书,而不是还有空学什么君子六艺。人的一天就十二个时辰,刨除日常生活,余下的念书时间本来就不多,还要再分一部分去学习君子六艺,洗脑功效大减,绝对不行!
——这才是皇帝眼中的愚民之策。
而颜令徽提出科举重开数科,完全是在老虎屁股上拔毛。
好在,太子这头壮年老虎对此表示了支持。
“陛下,臣做过这样一道数题。”
太子神态松弛,唇角上翘,正是因为他这姿态,让在场众人都能感受到他的
() 信心。
——他有信心,哪怕学子熏陶忠君爱国思想的时间少了,他也能压得住。
“江西水灾过后,农田被冲毁,其中,有主之田四千顷,新淤出之田千顷。”
“官府以有主之田每亩收五贯赎田钱,新淤出之田每亩收十贯赎田钱之策,将这些田地卖出,且言明,大堤修筑完工前,赎田钱可打九折,大堤修筑完工后,只能按照原定赎田钱的价格购买田地。”
——老皇帝知道天灾一起,老百姓为了活着,必然会贱卖自己家的田地。所以,他出台了一项政策:灾荒期间,由官府去买百姓的田,一定时间内,允许卖方以原价赎回土地。或者官府低价出售土地。这就是“赎田钱”。
“因此,身为江西布政使,在邻省米价一斗米高达四十个钱的情形下,你需要多少赎田钱,才足够本省灾民五百四十七万六千二百五十九口所需粮食?”
“其中男丁四百零五万六千八百一十二人,女丁一百零一万四千二百零四人,老弱四十万五千二百四十三人,而每丁每日皆领半升粮,救济四个月,老人孩童每日领粮数目减半,救济五个月。”
“大堤修筑少则三个月,多则五个月,便算五个月吧。”
太子笔直站立,一气呵成。
那当然是要一气呵成的。
天统十二年,江西自春入夏,大雨连绵,赣江生洪。赣州、吉安、临江、瑞州、广信、抚州、南昌、九江、南康遭遇数十年难遇的大水,千里成洋。
太子高宪亲往赈灾。
水灾前,江西人口九百一十二万余,灾后,淹毙人口三百六十五万佘,灾民五百多万口。
他所说的数字,来自于当年的灾难。
而他最痛恨,最难忘的是——
“陛下,天统十二年江西布政使曾葆成,因本身数学薄弱,虽心怀百姓,灾时亲自核对粮米数目,检验灾民人数,清册中所计灾区户口几何,所坏田地几亩、房屋几间,淹毙人民几口……尽是其踏勘而得。”
“可他不懂算数,只看最后数目,赈灾粮食如何购买,如何分发,皆由底下小吏而为。”
“粮食确实在曾布政使的严核下,发放到每一个灾民手中,无有贪污。”
“但,购买粮食时,购粮钱财与粮食数目不符,使得粮食不够分。再去买时,粮价又涨,成了一斗八十钱,朝廷的粮食还未运到。”
“是以,饿死者十六七。”
那些灾民,没有死在洪灾里,没有遇到尸位素餐的官员,却因为本省最高长官不懂数学,没有计算过一个灾民该准备多少救灾粮,亦没发现底下小吏贪走银钱,导致第一次买来的粮食严重对不上人数,因此饿死。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怎会有如此荒诞、可笑、仿佛老天爷在和人开玩笑的事情!
“这事怪谁?”
“是怪算数不好,没有提前算好灾民所需粮食的布政使?还是怪损公肥私的吏员?还是怪朝廷
对算数不重视,全靠当官的自觉?!”
太子一直以为自己忘了这事,今日才发现,有些事只是埋于心底,等着破土而出。
那猛然抬高的声音几乎穿透云霄,足以使人汗毛耸立。
*
东宫。
太子的书房里,五皇孙高钥正到处翻找:“奇怪,我记得爹之前看的那本游记应该在这儿的啊。”
自己身高能够到的地方都找全了,这位与邴琰同龄的小皇孙挪动着书房里的梯子,搭在书架子前,一个劲儿地只顾往上爬。
梯子咿呀咿呀地响,底部笃笃地敲。
“找到了!”
小皇孙连忙把自己要的游记揣到怀里,想了想,又顺手薅走旁边几本书,打算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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