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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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夜奔驰干余里,裴慎终于在六月十三带着大军赶到了南京城外。

此时南京已然全城戒严,护城河上吊桥尽数吊起,墙上旗帜招展,兵丁整肃,路上拒马、铁蒺藜一应俱全。

绵绵的梅雨季过去,此后再没有一滴雨水,仲夏烈日灼心,晒得人头昏眼花。

中军大帐内,众人着盔披甲,团聚议事。

武昌卫指挥使钱宁拱手道:“大人,卑职以为当自南京城的朝阳门入,一入朝阳门便是皇城的东华门。快马奔袭之下,几个呼吸就能到。只要攻占了皇城,擒杀……"

“咳咳。”副总兵赵岩咳嗽了两声。

钱宁终于想起来大家打出的是清君侧的旗号,不是讨伐无道昏君,怎能说擒杀皇帝呢。

裴慎端坐上首,瞥了他一眼道:“继续。”

钱宁干笑两声,重新开口:“反正只要以最快的速度突入皇城,斩杀奸佞,一切都好说。”杀了皇帝,南京就攻克了。

“这法子不错。”游击将军林建点头称是。话未说完,即刻就被身旁的燕安踢了一脚。

林建是个莽撞汉子, 素来是体格彪悍、敢打敢冲的先锋。莫名被踢,顿时将眼睛瞪得如铜铃, 张口就骂:“你这杆子,踢我做甚!”

原来这燕安生得瘦削,被人在军中取了个诨号杆子。索性燕安也不生气,只尴尬难安地坐在椅子上,暗骂自己要是再管这傻子,就真是个二杆子!

底下人噤若寒蝉,裴慎反倒开口道:“都是军中兄弟,自家亲信,没什么好避讳的。”

这话一出口,众人便松了口气。

参将汤行思直言道:“从朝阳门入,实则这法子是最好的。偏偏朝阳门外是孝陵。”

太.祖及其皇后安葬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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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将即刻分为两派,一方认为从速从快,尽早自朝阳门人最好。另一方则认为不宜打扰太.祖安歇。

众人顷刻间吵成一团。

“一个个的,还不如俺老林呢!都做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买卖,难不成还要遮遮掩的?!”

“不好不好。虽是打仗,却以清君侧为旗号,必不能由孝陵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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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吵嚷嚷的声音里,裴慎眉头紧锁。他既以忠臣自诩,便不该在孝陵动兵戈。

战争不单纯是战争,也是政治的延续。

思及此处,裴慎开口道:“弃了朝阳门,再议。”

主将既已定了,众人也不敢违逆他的决定,便只好面面相觑,重新制定战略。

“那要不从正阳门入,再攻入皇城的洪武门或是东、西长安门。”

“不妥不妥,要入正阳门,先得过前头的中和桥或者通济桥。这会儿护城河上的桥全都被拆毁了。"

“那就走东北方向的后湖。”

“走后湖的话,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在那一块儿。根本无法夜袭,还不如直接泗渡护城河呢。"

十七八个人,足足提了七八种方略,俱是围绕着皇城来的。

“走金川门。”裴慎望着舆图,闷声不吭的放了个大雷。

众将面面相觑,只觉荒谬。

这法子最初那会儿大家也提过,只是金川门在西,皇城在东,两者距离最远,几乎横穿整个南京城。由金川门入皇城,最是不利。

况且金川门内就是军营,囤积了十万大军及粮草,等于强攻入金川门后,便要面对十万大军。

自寻死路。

只是裴慎久在沙场,战功卓越,并不是胡乱指挥的将领,他既提出来了,众人也不敢忽视。

细细思索了一会儿,赵岩开口道:"算起来那十万大军一小半是国公爷和大人旧部,一大半是临时从南京周围卫所、当地招募的新兵,若论及战力,老卒不愿意和大人打,新兵战力又不够。”

只消能瓦解军心,极快便能打下南京。

“况且我等要速攻皇城,不外乎是畏惧十万大军来援,反将我们堵在皇城和内城之间。若能够先拿下十万大军,磨都磨到皇城开门。”

这话听起来有理,但是——

“前提是能强攻入金川门,还得吃下十万大军!”钱宁不满道。

“怎么?你怕了?”林建嘲讽他。

钱宁怒目圆睁,斥骂道:“你这鸟厮,真是不当人子!”

大家正欲再劝,却见林建嗤笑一声,站起来大声道:“大人,俺林建自请领

军三千,强攻金川门!"

众将见他来请令,便也纷纷站起来,唯恐落于人下。

裴慎抬手制止,视线扫过众将,人皆凛然。

他这才道: "令副总兵赵岩统领东线战事,领东、北路参将董武、苏子学各三千人马。"

“令游击将军林建领一干游奇兵为先锋,佯攻正阳门。”

“着西路参将汤行思领兵六干,占龙江造船所,乘夜渡河,于戍时三刻强攻金川门。”

众将轰然领命而去。

待到戍时初,裴慎头戴锁子盔,身披黄铜咒甲,腰束牛脂皮鞋带,手执长槊,横戈跃马,率军六千,直奔金川门而去。

汤行思性情沉稳,见状也不免忧虑道:“大人坐镇中军大帐即可,何至于亲临此地?”

裴慎解释道:“此番三万士卒,俱是精锐。金川门一战,格外重要。若能成功,那便是毕其功于一役。"

汤行思琢磨了一番,不解道:“今日打不下来就明日打,左右除了南京那十万大军,外头都是咱们的人。”

裴慎摇摇头: “错过今日便再也不会有这般好的时机了。”

时机?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汤行思越发茫然,正欲再问,却见裴慎已打马疾驰向前。

漆黑的夜色里,六千人的队伍,借着月光的掩映,沉默地行进在路上。

及至十里之外,裴慎勒马道:"汤将军,照军令行事。"

汤行思点了点头,即刻率军一干,马裹蹄,人衔枚,直奔金川门外。

裴慎带着五千兵丁,充作援军和断后,目送对方离去。

汤行思跟着裴慎从山西一路辗转,在大同打过胡虏,在浙江打过倭寇,又在四川平叛,还去湖广剿匪,他打过许多场硬仗,最惨烈的一次,是在临海卫,与倭寇血战,只活下来了十几个兄弟。

来之前汤行思就做好了准备。南京城高,防备完善,此等坚城,他这一干人马想啃下来,堪称做梦。故而大人令他攻城,多半是稍做试探,好为大军做准备。

可他从没料到,这场攻打南京的战役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戌时三刻,月明干里,华光如水,汤行思率军来到金川门前,只见城楼上旗

帜招展,却半分动静皆无。

汤行思久经沙场,本能的觉得不对劲。就在他正打算遣一小旗上前看看时,却见前方漆黑的城门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知道,那是门后绞盘在动。

然后,城门开了很小很小的一条缝。慢慢的,那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汤行思瞠目结舌,脑袋嗡嗡的,本能的想起了裴慎那句"今日时机不可错过"。

下一刻,汤行思举锤嘶吼道:”城门已开!随我冲——”

干余人马中骑兵一百,其余皆是步卒。马匹疾驰之下,闷雷一般的轰隆声,夹杂着士卒弃枚之后的嘶吼、喊叫,直奔金川门后大营。

裴慎驻扎在十里之外,估算一番时间,约摸小半刻钟后率领剩下的五千人马疾驰而去。

十里的路,奔马何其之快。裴慎到达金川门时,眼见城门依旧大开,内里传出厮杀之声,便确认不是守军故意请君入瓮,只管拔刀厉声道:“众将士听令,随我冲———”

五干余人分为数个百人队,一批一批迅速入城。

寻到被惊动的守军杀了,骑兵来回疾驰,制造骚乱以造成守军营啸,士卒高呼"南京城破、跪地不杀”……

黑夜里,六千对十万,看似不可能,然则十万人马非是精锐,加之猝不及防、士气不足、营啸等等原因,光是投降的就有四五万,其中因营啸互相砍杀、踩踏致死的就有数千人马,还有乘夜逃散的、战死的……满地都是残断臂。

这场战役至天明时分彻底结束。

裴慎立在中军大帐内,面前翘头案上摆放着两颗人头,一颗是南京总兵彭候的,一颗是监军太监梁俊的。

就在裴慎低头确认二人样貌时,只见汤行思步入大帐,浑身都是血,粘稠的鲜血早就板结、糊在盔甲上,咧开嘴想笑,又觉得不得劲,只好抱怨道:“大人,这仗打得好没意思。”

裴慎扔下手中卷刃的长刀,将人头放进匣子里:“赢了总是好的。”

南京城坚,城中常平仓内还储有大量粮食,这样的城池只能靠内部攻破。

“大人,那城门到底是谁开的?”汤行思心里跟猫爪挠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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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遥遥传来一道人声,带着些谑意。汤行思转身望去,却见外头有个青衫士子掀帘而入。

汤行思一把攥住手中长枪,警惕道:"你是哪位?"

来人笑道:“南京龙江驿驿丞李仲恒。”

汤行思恍然大悟。龙江驿就在南京金川门外十五里。此人既做了驿丞,必定与金川门守将有往来,天长地久的,便相熟起来。

想来是得知裴慎率军来攻打,龙江驿众人顺理成章地避入南京城内,李仲恒劝守将开了城门。那守将必定是今夜轮值,怪不得大人说今日时机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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