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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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又是阴天,梅子黄,哀草碧,举目四望,俱是烟笼细柳,愁锁阴云。

蒙蒙细雨恰如飞丝柳絮,打在人身上,寒意销骨,侵人肌里。

沈澜打了个寒颤,扮成男子穿上白绫中单,稍厚实些的斜纹布道袍,又在外头套上蓑衣斗笠。

直奔武昌而去。

她是从平湖门入得城, 甫一接近税署, 沈澜便眉头紧锁。

整个税署,外头的百姓、兵丁混杂在一块儿,里三层外三层,只将税署围堵地严严实实。众人喧哗、叫骂、呵斥、和墙头的甲士对峙。

沈澜压了压斗笠,问道:"魏国公什么时候到?"

身侧的林秉忠望望天色: “快了。”已至正午,此时应当已入了城门。

他话音刚落,没过多久便听得远处青石街上,人流似乎喧嚣起来。

沈澜遥遥一望,却见有百余持刀甲士,护卫着一辆囚车而来。

囚车上的男子着葛布衣衫,细雨一打,沾衣欲湿。他年约五十余岁,眼中红血丝遍布、嘴唇干裂、须发微白。加之一路风尘,胡子拉碴,头发凌乱不堪,人也憔悴老迈,几至枯槁。

最要命的是,那囚车约莫是特制的,极狭窄矮小。他上半身脊背笔挺,下半身却跪在囚车内。

如此羞辱,他却神色刚毅淡漠,跪在囚车里,笔挺得如同一杆标枪。

这是沈澜第一次见到魏国公裴俭,倒与她清测的一般无二,他与裴慎相似度极高,不是指外貌,而是气质。

那种沉静周全、刚毅果敢的气质,父子二人,如出一辙。

“这是哪个?”“魏国公也被关押了?”“狗屁!北伐何罪之有!”“怎得这般羞辱人?”

裴俭一出现,即刻激起了更大的民愤。胆子大的只管与甲士推搡起来,胆子小的也嚷嚷着往囚车附近凑。

隐在人群中的陈松墨见了这囚车,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湖广乃南京小皇帝的龙兴之地,干算万算没算到,洪三读为了谄媚陛下,竟临时换了囚车,生生让魏国公跪进湖广。

只要一想到一会儿爷出来见了这情景,陈松墨只觉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他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原定的计划仿佛要失控了。

沈澜冷眼看着甲士

们护卫着囚车艰难的在人潮中穿行。足足磨蹭了小半个时辰,囚车终于临近税署门口。

领头骑马的也是个太监,面白无须,年约三十多,着青红曳撒,身后跟着十来个头戴尖帽、脚蹬白皮革化的番子。那太监翻身下马,正径自要往府里去,却听见有人大喝一声———

“莫走!且容我家公爷进些水米!”

太监洪三读直直望向人群里,见有一精瘦汉子,看着年约四十五六岁,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方才这句话正是出自这汉子之口。

洪三读心头生恼,打从陕西到湖广的路上,这都第几回了!不是要水就是要充饥的点心,再不然就是要个驿站房间好歇息一会儿。

可他又不得不从,自己不过带了一百二十三个甲士护卫,光是毫不避讳地护卫裴俭南下的亲卫就有百余人,这还不包括隐匿在人群里的。

真要打起来,洪三读不仅完不成任务,还得把自己的命赔进去。

他心里呕着口气,却又只能强忍着,便恶意道:“你尽管去喂!”也得看你家公爷肯不肯吃。

说罢,洪三读一拂袖子,甲士即刻退出一条路来。精瘦汉子一路疾行,三两步跨上囚车,半跪下,自怀中取出水囊,双手递给裴俭。

见此情景,周围即刻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这汉子倒是个忠义的”

“忠心有何用?还不是要被押去南京。”“真忠心,怎得不将国公爷救出来!”“怎么救!话本子看多了,劫法场罪同谋逆!”

沈澜听着耳畔乱七八糟的议论声,只是沉默不语地望着前方。

裴俭摇摇头:“既有雨水,何须水囊?”说罢,仰面,任由雨丝入口,润泽他喉咙。

裴俭怕在囚车上更衣不易,只喝了两口雨水便抿上嘴再不肯喝,还摇摇头,张着依旧有些干哑的嗓子道:“萧义,你回去罢。”

萧义也是个倔性子:“公爷要向陛下尽忠,我萧义亦要向公爷尽忠。”说罢,从怀中取出纸包,里头是猕成小块的干馕饼。

裴俭摇头,以示拒绝,又径自闭目养神,再不去看萧义。

短短七八日的功夫,裴俭先是被陕西酷热暴晒,紧接着入了湖广又是梅雨连绵。整个人形容枯槁,神色萧索,分明是心灰意冷,萌生了死志。

萧义心中不忍,又愤愤不平道:"公爷是被朝中奸佞构陷了!那妖书首发南京,与公爷有个屁关系!分明是陛下昏庸无道……”

“闭嘴!”裴俭猛然睁眼,厉声呵斥道:“谁许你待陛下不敬!滚下去!”

萧义只觉自己说的没错,偏生又不敢违逆裴俭,只能饱含愤懑跳下囚车。

沈澜远远的旁观了这一幕,却见周围百姓早已被激起了愤怒,推搡着甲士,大声叫骂着"残害忠良!”、“阉党奸佞小人!”

“干什么!都退回去!”“鸟厮尔敢!”“阉党害人——”

“老子让你们退回去!退回去!”

所有人都在叫嚣,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愤怒。这已经不是湖广百姓头一次遭遇闺人,他们被破家灭门,掠夺财产、妻女,对于矿监税使的愤怒早已到达了顶点。

沈澜甚至能够隐隐听见几句昏君无道、桀纣在世之类的嘶吼。

整个武昌,如同一锅油,即将沸腾到顶点。

沈澜心脏狂跳,本欲速速离去,可看了看分散在她周围的十七个护卫。

这十七人都是裴慎留给她的。

沈澜脚步一顿,神色复杂唯辨。半晌,她叹息一声,到底抬起头,继续观望下去。

此刻,税署厢房内,裴慎正闭目养神,忽而听见门咯吱一声大开,外头传来余宗声音。

“裴大人,请吧。”

裴慎睁眼,泰然自若地起身出门。待行至门外,见余宗身侧站着个青红曳撒的太监,便温声道:“敢问这位是?”

余宗作为中间人,本该介绍一二,谁知洪三读自己张嘴,恶意道:"陛下遣了咱家押送魏国公。区区贱名,便不牢世子爷挂齿了。”

裴慎脚步一顿,心知这人多半是在父亲那里受了气,这会儿撒在他头上。

裴慎瞥了眼他,温声道:“若是贱名,的确不宜让旁人知晓。”

洪三读脸色大变,押送裴慎的七八个太监中有个小太监即刻站出来,厉声呵斥道:"贼子尔敢!”说罢,即刻扬起马鞭,凌空劈下。

裴慎便是带着镣铐,功夫还在,只稍稍侧身,往前半步,避开呼啸而来的鞭子。

谁知鞭子是那小太监特制的,比东厂惯

用的鞭子稍长一截,又是从背后打来的,裴慎一时不察,竟被鞭梢打中。

背上衣裳破裂,顿时沁出血来。裴慎蹙了蹙眉,些许小伤,倒也不算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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