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六月,初夏。
赵向晚身穿新领的制服,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重案组办公室,剑型橄榄色底板的肩章很显眼:两条横杠、三颗漂亮的四角星,刚入职就是三级警司。
“哗——”热烈的掌声响起。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发自内心的欢喜与欢迎,让赵向晚心里暖暖的。
许嵩岭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向晚,你可终于来报到了。你不知道,你一天不来报到,我这一天的心就是悬着的。京都警方的秦勇兵、辽省警方的劳志锐、咱们省厅的苗慧都来抢人,要不是我老许脸皮厚,还真不一定抢得赢。"
赵向晚微笑: “放心,师父。这里我熟,而且能够第一时间接触大案子,比坐办公室搞行政更适合我。"
朱飞鹏已经与何明玉结婚,即将为人父,神态举止间多了一份成熟,不过他咧嘴一笑,依然阳光爽朗: "你这么想就对了!重案组需要你,你也离不开兄弟们的默契支持,是不是?"
何明玉身怀六甲,已经显怀,挺着个肚子站在一旁,笑容温柔: “向晚,你可算是来报到了,宿舍什么的都安排好了吧?"
因为怀孕,何明玉暂时调离重案一组,在政治科做点轻松的资料整理工作,刚开始坐办公室的时候何明玉还不太习惯,三天两头地往重案组跑,可是肚子越来越大,她也只好慢慢适应。今天为了欢迎赵向晚,何明玉特地和领导打了招呼,高高兴兴地过来。
赵向晚走到何明玉面前,看着她突起的小腹,伸长胳膊,温柔地抱了抱她。拥抱的时候,她努力不让自己碰触到何明玉的肚子,以免造成挤压: “我没申请宿舍,市局对面不是新开发了一个金苑小区吗?我在那里有套房子,一个人住,上班也方便。"
三年时间,让赵向晚成为一个富婆。
参与侦破大案的奖金、学校的奖学金、论文稿费………再加上指点季锦茂、梅清溪公司运作所获得的咨询费用,赵向晚早早买房。
虽说男友季昭非常有钱,但作为农村孩子,赵向晚更喜欢那种一点点积攒财富的感觉。说实话,看着存折上的数字越来越多,亲手买房子,装修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这个过程真的很快乐。
90年代的商品住宅七、八百块钱一个平方米,赵向晚买下一套位于三楼的
两房一厅,加上装修、家电、家具一共花了八万多。小窝很舒适,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厨房里灶具、餐具齐全。终于在这个城市拥有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住宅,赵向晚觉得有了避风的港湾。
小区不大,只有五栋三个单元的六层砖混住宅,层间绿化,以花坛为主,路旁种的香樟树还没有长高,只是一排排的小树苗,不过好在离市局近,上班方便。
听说赵向晚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祝康、艾辉、黄元德这几个有了女朋友正在谈婚论嫁的小伙子都有些意动。
"小师妹速度快啊,这么早就买房子。"
“我还在申请单位住房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安排上。”"要不,咱也咬咬牙买房子吧?跟着向晚做,准没错!"
赵向晚笑了笑: “买吧,未来住房只会越来越贵。”这一点预知,还是从赵晨阳这个重生者那里得来的。
一语出,重案组所有人都下了决心: "买!借钱也要买。"就连马上要退休的高广强都决定,提前给儿子准备婚房。
闲话几句,赵向晚坐在专属办公桌前,整理抽屉里的物品。以前过来只是实习,现在正式上班,个人物品便多了起来。
自从读公安大学之后,赵向晚几乎没有买过衣服。制服不是大学发,就是单位发,日常便装全由季昭负责打点,偶尔还有姑姑、表姐送,衣服、鞋子这些全归置在自家小窝里。
放在办公桌的大都是与文书、档案整理有关的物件,包括笔记本、笔、学习文件等,这一回报到之后,赵向晚还领到了一个小巧的、黑色的BB机,中文留言的传呼机,这在当时可是最高级的联系工具。
赵向晚看一眼BB机,又取出个巴掌大小的电话簿,把同事们的传呼号码都记了下来,这才将这两样东西放进口袋。万一要是有外勤,用这个相互联系,没有距离限制,挺好的。
电话铃声响起,高广强接了过来。等他放下电话,脸部表情变得非常严肃: "有任务。"
赵向晚立刻站了起来,进入工作状态。这一回,与实习不同,赵向晚将从头到尾参与案件全过程。
坐上警车,高广强简单交代了案情。
位于星市西北的望阳区属于近郊区,有一大片农田、菜地,这里既有种田、种菜的
农户聚落点,包括向阳村、山南村等六个城中村,也有罐头厂、电机厂等多个小工厂,还有一个十年前建成的大型废旧垃圾堆放场。
大型垃圾堆放场的建成,让这里曾经干净清透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浑浊起来。与市区相比,这里无论是交通、配套、教育还是热闹度,都差得很远。
早晨七点,向阳村三个二年级的小学生背着书包上学,没有走大路,而是顺着田埂边走边玩。三个孩子都只有七、八岁,正是贪玩的年纪,每人折了一根竹村挥舞着当剑,假装自己是游侠儿,嘴里发出“豁豁”声响,玩得很是高兴。
三个孩子完全忘记了还要上学,越跑越偏,追追打打突然发现前面有一口井,顿时好奇心起,捡起一块石头,远远地瞄准井口往里头扔。
原以为会听到“咕咚”石头落水的声音,可是石头扔进去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传出来,再扔了几块,依然没有。三个孩子好奇地跑到井边,探头往里查看。
这一看不要紧,赫然发现一只脚丫子。
"啊!妈妈,妈妈——"孩子们吓坏了,嗷地一声叫,哭着跑回家,一边跑一边喊: “有人,有死人!"
孩子们冲回家告诉父母,这才报了警。
听到这里,车上几个重案组成员便开始相互提问,梳理等下要调查的细节。
"抛尸井里,第一案发现场应该就在附近。"
“是啊,不知道井边能不能发现一些痕迹。就怕当地村民胡乱过来踩踏,现场环境被破坏。”"死者是男是女?尸体情况怎么?"
"当地派出所那边已经介入,男性,没有穿衣服,三十岁左右年龄,脸被高度破坏,无法辨
识。"
"这样啊,那应该是本地人作案。"
"是的,死者应该是当地人,凶手害怕他被人认出来,所以才会捣烂面孔,扒光衣服。""这样一来,侦查范围就小了许多,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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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重案组的担忧是有道理的。现场围了一大堆村民,周边脚印混乱,痕迹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
赵向晚走到井边,发现井底已经被沙土填满了,现场民警告诉她,当时到达现场是发现沙土将尸体深深掩埋,可能因为前两天下了一场雨,泥土陷下去,这才把半只脚丫子露出来,被好奇的孩子们发现。
朱飞鹏拍下现场照片,问: “井口没有盖?”
现场民警摇头: "没有,当地人说这口井早已废弃很多年,这里位置又偏僻,旁边那个废旧垃圾场又脏又臭,平时根本没有人过来。要不是三个孩子偏离了大路,恐怕一时半会发现不了这口废井。尸体头埋下,身体被埋在一堆泥沙底下,弄上来费了老大的力气。"
高广强戴上手套、口罩,走近盖着白布的尸体。赵向晚有样学样,亦步亦趋。
掀开白布,尸体被脱得精光,脸上不知道被什么捣得稀烂,只能隐约分辨出眼睛、鼻子、嘴巴的位置。尸体已经腐烂,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恶臭味。
赵向晚屏住呼吸,没有再靠近。
高广强看了尸体一眼,示意法医上前,自己则起身走到赵向晚身旁,带着她走远一些,压低声音道: “你刚来上班,还不适应,别靠太近,免得沾得尸臭洗都洗不干净。尸体让法医检测就行。我估计,死了得了四、五天,具体的特征,等尸检报告吧。"
【向晚这丫头擅长审讯,对罪犯心理把控到位,但毕竟刚刚上班,还是要保护一下,不能让她被尸体的惨状吓坏了。想当年,我上班第一次看到尸体、闻到尸臭,苦胆都快吐出来了。】
前辈们的爱护,让赵向晚内心有几分感动。
重案组的人整天都在与凶杀案打交道,看尸体成为日常功课,哪一个不是从见到尸体呕吐的菜鸟走过来的呢?
入职第一天,来到第一现场,看到死去四、五天的尸体,赵向晚终于知道,尸臭味是全世界最恐怖的臭味,一旦沾染在身上,鼻端总像是萦绕着一股说清、道不明,久久散不去恶心气息。
赵向晚没有逞强,绕开尸体,查看着周边地形。
一口废弃的老井,位于一片旷野之中,据说这里曾是吴姓聚集地,族人为了灌溉请人打了一口井,后来随着城市扩张,吴姓族人渐渐外迁,这口井便荒废了。井旁当
年铺砌的青石板仍在,依稀还能看到井栏的石雕刻花。
旁边老房子都已经拆除,只看得到一些残余的夯土墙基。
距离老井西南面一百多米处,有一个废旧垃圾堆放场。当地民警说,当年建这座垃圾堆放场的时候,遇到了居民的集体抑制,没奈何政府选址已定,只能默默接受。
建成之后,垃圾越堆越多,如果赶上刮西南风,这一片都是臭味。虽然现在政府建起多个垃圾填埋场,这个垃圾堆放场基本已经废弃,但那积累多年的气味却依然难闻。
就是因为这个垃圾场的存在,吴姓人才会不断外迁,直到全部离开,只剩下一口老井,默默诉说着当年的人气与热闹。
朱飞鹏见惯了尸体,正蹲在法医身旁查看,低声交谈着。
"面部被毁,不过手指完好,可以提取指纹。"
"死亡时间大约在四、五天前,致命伤应该来自后脑重击。"“后跟、手肘有磨损,尸体各处有擦伤,应该被拖拽了一段距离。”
听到最后一句,朱飞鹏站起身,和赵向晚一样四处查看。查看之后,他目光一凛,快步走到高广强身边: “老高,尸体有拖拽伤,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高广强点点头,叫来赵向晚、艾辉: “你们跟着朱飞鹏,到那个垃圾堆放场查看一下,记得戴好口罩。"
一百多米之外,虽然闻不到尸臭味,但大量生活垃圾堆放在一起,散发出来的那种臭味依然强烈到令人窒息。
赵向晚戴上口罩,和朱飞鹏、祝康一起,往那个垃圾堆放场走去。
这里据说因为当地居民不断上访、抵制,政府今年已经停了这个垃圾堆放场,路旁堆放了一些准备砌围墙的砂石、黄土、砖块。
越走近,气味越重,令人作呕。
顺着一条水泥路往前走,看到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铁门上挂着一串锁链,里面一丝声响都没有。
朱飞鹏走近,戴着手套拉了拉那串铁锁链。"呲呲……哗啦……啪!"铁链从锁扣之中滑脱,掉落在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祝康蹲了下来,查看铁锁: "被人打开了?"显然是这样。祝康将铁锁装进证物袋: "看看能不能提取到指纹。"
三人忍着恶臭继续前行。
如果这个废弃的垃圾堆放场被人打开,那极有可能案发第一现场就是这里。进入垃圾堆放场的管理室,眼尖的朱飞鹏立刻发现了打斗的痕迹、血痕。
咔、咔、咔..
朱飞鹏与祝康相互配合,一个做好标记,另一个拍下照片,赵向晚在一旁看着,四下里观察。角落有几个垃圾小推车,看着脏兮兮的,脏得连原本的颜色都看不出来。赵向晚走近,发现其中一辆推车的侧边有局部擦拭痕迹,边角还带着一根浅蓝色布条,看着似乎是布料撕裂后的纤维。
赵向晚转头喊了一声: "师兄,这里有点东西。"
朱飞鹏与祝康走过来,继续重复刚才的行为,并将布条小心取下,装进证物袋中。
再提取血迹之后,三人又察看一遍现场,又找到一块沾了血迹的旧砖头,提取到两组脚印,一组脚印是皮鞋,鞋码40,另一组脚印是运动鞋,鞋码也是40。
小心完成案发第一现场的勘查,已经过去两个小时。赵向晚等人与大部队会合,通知当地警方封锁这个废弃的垃圾堆放场。
一早出发,回到重案组办公室已经是下午一点多,赵向晚抽空回家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依然觉得身上一股味儿。
闻过尸臭、在垃圾堆放场呆了两个小时,鼻孔里充斥着各种难闻的气息,赵向晚根本吃不下午饭。
身为公安大学的毕业生,又多次参与案件侦破,赵向晚深知当刑警不容易。
今天正式入职第一天,考验来得太快,她有点措手不及。画面血腥,她不怕;案件离奇,她不怕;凶手残忍狡猾,她也不怕。可是……死亡4-5天的尸体与废弃垃圾场叠加,这对嗅觉良好的赵向晚而言,真是一种折磨。
赵向晚取出一瓶薄荷油,在鼻子人中处抹了一层,闻到这清凉的味道,终于神清气爽,这才精神抖擞地回到办公室。
刚进办公室,高广强便递过来一瓶风油精: “用这个搽一下手。要是觉得哪里有味道,就抹哪里。"
朱飞鹏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柠檬: “呶,在抽屉里放一下这,切开来挤出汁搽手,提神醒脑去味。"
祝康指着她桌面上的两小瓶子的医用酒精喷雾: “帮你领了,这玩意去异味
也有点用。”
赵向晚左手接过风油精,右手接过柠檬,看着医用酒精,嘴角微微上扬。读书时候就听同学们讨论过,尸臭味是全世界最恶心的味道,用风油精、柠檬汁、酒精都有一定的驱味效果,没想到今天重案组同事们一骨脑都送到自己面前。
坐下来之后,大家开始讨论案情。
照片还没有洗出来,朱飞鹏拖出小黑板,画出简易地形图,将案情陈述了一遍,他一边比划一边说话。
"从案发第一现场的脚印来看,有两人一起进入垃圾场管理室,经历了一场打斗之后,其中一个被砖块砸中倒地而死,另一个继续拿起砖块砸烂他的脸,抱上垃圾小推车,推到废弃的水井旁,剥光他的衣服,将尸体扔进井里,然后再取来路旁的砂土,倒在尸体上,直至看不到尸体了,这才把小车还回原处,并将衣服带走。离开垃圾堆场时,还没忘记掩上铁门,把铁链锁挂回原处。"
祝康提问:“从脚印能否推测出两人身高体重?”
朱飞鹏道:“从鞋码大小、步幅等数据,大致可以推测出穿皮鞋的那个,身高165-175cm,体重
65-75公斤,偏胖,与死者特征相符;穿球鞋的那个,身高165-175cm,体重50-65公斤,偏瘦。"
艾辉道: "这么瘦?如果体重只有50公斤的话。穿球鞋那个,有没有可能是女人?"
朱飞鹏摇头: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女人穿40码鞋的很少,而且搏斗中杀死一个比自己体重更重的男人,难度较大。"
黄元德道: “两个男人争斗,可能是仇杀、经济纠纷、情杀,两人一起走进废弃的垃圾堆放场,多半是熟人,而且是非常亲近、信任的人,否则谁会愿意进那个满是恶臭的破地方?"
听到这里,案件侦破的重点便集中在一点:死者是谁?
高广强总结道: "从前面分析,我们大致可以推断以下几点。"
"第一,废弃老井、垃圾堆放场的存在,只有当地人才知道,这说明凶手是望阳区常住人口,或者曾经在附近住过很久、后来迁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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