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里调侃: “手这么冷,过会儿琵琶弹得了?”燕羽语气闲散: “谁知道?说不定砸了场子。”黎里回头打量他。燕羽: "怎么?"
黎里: "不像你会说的话。"燕羽唇角微扬: "我会说哪种话?"
黎里微愣,莫名觉得他今天不太对,但那时要下自动扶梯了,她说: “化妆室在……”
燕羽说: "不化妆。我想休息会儿。"
黎里便带他去练习室,路上细看他几眼。他不太精神,但也不算低沉,只是眸色有些疏清,许是这一身黑衣的缘故。
进了练习室,黎里拿纸杯给他倒了热水。燕羽说: “你练习吧,不用管我。”“你要是很不舒服,可以取消这个节目。”
“要是很不舒服,就不会来了。”他眉梢很轻地抬了下, "没事。你再打一遍我听听。""行。"黎里脱掉羽绒服,坐去架子鼓前。
燕羽面色仍是有些寂凉,目光却跟着她旗袍的身段走了半间屋子,直到她坐下,墨色绣纹的下摆在大腿处开了口,纤匀而白嫩的一段。他眼神立刻弹开,却恰巧撞上黎里的视线。
大概是被抓了现行。他
看向墙壁,抿了嘴唇。
黎里并不介意,抽了鼓棒,开始演奏。这些天她练习拼命,如今这首曲子已是驾轻就熟。
她敲打出最后一个鼓点,扭头找燕羽,却见他闭着眼睛,头颅微垂,手还保持着握着纸杯的姿
势,人却开始一下一下朝歪头的方向轻点。直至幅度渐大,他猛一下快从椅子上倒掉,黎里立刻冲去站到他身侧。
他的头轻靠在她胸腹上,手垂下去,纸杯跌落地板,砸出四射的水花。
黎里心跳不稳,低头看燕羽。
他竟没醒,很乖地靠在她胸口的位置,乌发如云,睫毛乖顺地垂着。
隔着轻薄的旗袍,她能感触到他的呼吸,一阵接一阵,平稳而绵长。湿热的气息氲过薄薄的布料,贴在她心口的肌肤上。
她的心莫名柔化下去,像地板上散开的那一滩温水。
室外,舞台上的歌声传来,不太清晰。
她站了不知多久,突然敲门声起,场务推门进来,崔让跟在后面。
燕羽一下惊醒,人只懵了一瞬,眼神就变了,似放肆,又似锐利。场务叫他去换衣服,到他们备场了。黎里也立刻行动,和工作人员一道运架子鼓。室内顿时忙碌起来。
燕羽走出门,和崔让擦肩而过。
崔让回头看他一眼,只觉一身黑衣的燕羽那一瞬的气场有些过于强大了。
而在那之前,刚才开门那一刻,黎里是慌乱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他隐约猜测,黎里是否有些过分仰慕燕羽,但看不出燕羽是何想法。他这样的人,在奚音附时,身边也不乏追求者吧。临近开场,他也不多想了,走去后台。
黎里匆忙去了趟洗手间,坐在马桶上时,脑子里不知怎么想的,莫名拿出手机搜: “人为什么会自杀?"
信号太差,一点网络都没有,只得作罢。
黎里赶到场边时,崔让已在等候。
前边的表演是小品,喜剧效果不错,逗得观众捧腹大笑。待他们谢幕,台下掌声一片。
燕羽来了。他换了身黑色青年装,古典的立领将他气质衬得矜贵干净。他怀抱琵琶,望着虚空,侧脸看着有些疏离。彼时,小品演员纷纷走下舞台,工作人员开始摆放架子鼓和椅子。黎里望见台下那宛如黑洞般的暗色,
深吸了口气。身旁,燕羽忽唤:“黎里。”
黎里扭头,他朝她伸了手,手里一颗枇杷糖。
黎里一笑,接过来撕开放嘴里,清甜回甘,凉中带苦,很醒神。他说: “别紧张,好好享受舞台。”黎里含着糖,点了下头。
他淡淡补一句: “没事,错了他们也听不出来。”黎里没绷住笑,紧张气一下就散了。
上场了。
三人位置呈斜三角形,燕羽的黑色椅子在舞台中心靠右,离观众席最近;崔让立于中心左侧,离观众席稍近;黎里的架子鼓在中心线上,靠近幕布,离观众最远。
舞台顶上光照强烈,衬得台下一片漆黑,黎里几乎看不清观众,但她看得见固定摄像头和摆臂摄像头上的红点。此刻,哥哥应该看到她了。
她摒弃脑中杂念,再抬眸时,目光坚定淡漠,纤细的手腕一扬,一串从细小到密集渐渐声势浩大的鼓声如雨后修竹般拔地而起,又如远方荒原上由远及近奔来千万马群,蹄踏声声,尘土飞扬;
舞台旁的大屏幕上,女鼓手英姿飒飒,手中的鼓棒如密集的雨点在鼓镲间飞旋坠落;她手打脚踩,随着节奏潇洒晃动,长发随之飞舞。
镜头一转,黑衣燕羽的白皙手指在琵琶弦上短暂而飞速几下撩拨,铿锵的琵琶声突如利刃破空而来,一瞬竟将汹涌的鼓声压制弦下。
台下听众的心随之震颤,又见那旋动的手指在琵琶弦上骤然开出繁复万变的花,急急刹刹。眼前如现一位身披甲胄的少年将军,突从万马群中脱颖而出,骏马映日,遥遥当先。
观众席不由爆发出一片掌声。
军鼓上紧密的鼓点像紧咬的马群,而琵琶上的手指越来越快,快到幻化成无形的千手,攫住了四方之内所有听者的心脏。台下众人屏气凝神之际,鼓声渐渐淡去,琵琶愈发激昂。
高清的大屏幕上,竟无一刻能看清弦上少年那飞旋的手指,只剩一片天花乱坠的白雾。这视觉的震撼叫人张口不能言。
再看台上,黑衣少年乌发如墨,面如皓雪,单薄的身体好似绷成一张弓,分明瘦弱,却周身散发着能拉千张弓飞射万支箭的力量。他微低着头,额发随着他的身体轻颤飞舞,一抬眸,目光冰寒如月。
听众的心亦被绞紧在他那琵琶弦上,又是一阵不由而起的掌声。
而琵
琶疾驰过后,于悄然之间悠扬回落,渐入婉转之地。犹如从风沙四起的荒野之原踏入幽静绿洲之间,流水淙淙,鸟语花香。
这回,观众才终于看清弦上那神奇的手指,纤匀,细长;少年净白面容上,业已从适才的肃杀冷漠转为静好安详。
一旁,西装笔挺的男孩将小提琴弓拉动,时而明快,时而悠扬;仿佛又一位少年郎纵马于绿洲清溪的另一畔。春风拂动,阳光明媚。
黎里沉浸其中,再次扬手;她身体的律动也由适才的激昂变得活泼俏皮,少女脸上神采飞扬;她纵情敲打,鼓点轻快明朗,与小提琴、琵琶相得益彰。
只是,突然一个不经意,鼓点已不见,琵琶也无处寻。只留小提琴迟疑、试探、迷茫,离去;而琵琶又起,哀怨、叹息、叫人心碎牵肠之时,陡然力道升。绿洲消失,天地变色,风沙遮天蔽日。少年郎立于疾驰飞马之上,搭弓上弦,利箭破空。
一段千回百转的琵琶将偌大音乐厅内所有人的神思牵引,众人随之游荡幻梦间,已不知身处何处,今夕何夕。
黎里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猛然发力,鼓声浩大如金戈铁马,与琵琶纠缠、追逐;小提琴也杀了回来,宏大,悲壮;三股力量角逐着,厮杀着,台下仿佛沉入无尽黑暗,没了一丝动静。连幕布后的候场者们都静止了。整个音乐厅只剩下台上那技艺飞扬的三人。
直至陡然间,鼓声与提琴声骤停,琵琶发出一声立马嘶叫般的悲鸣,骤然结束。
燕羽的手,崔让的弓,黎里的鼓棒,飞向空中。
黑暗的音乐厅里,寂静无声,只有一颗颗滚烫的心在胸腔内疯狂跳动。像千军万马奔驰而过后的尘烟。但台上分明没有千军万马,只有三个美好的少年。
有人先回过神,一下一下拍着手。渐渐,多人加入;突然,音乐厅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台下气氛热烈,直掀屋顶:“哪个学校的孩子?太厉害了!”“妈呀,我都听哭了。你看我的眼泪。”
“我一个不懂音乐的人,听得忘了形!一身的鸡皮疙瘩!”"一直在发抖。没见过这么好的表演!太专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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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水准。
黎里一身热汗,心在胸腔里猛烈地搏动,甚至能感受到手腕上鼓动的脉搏。她太拼命,太投入,竟把自己都感动到了。太酣畅了!生平第一次,她体验到了表演带来的巨大的成就与快乐。
她脑子里一片凌乱,人都是懵的,抬眸见燕羽正看着自己,他下巴很轻地往观众那侧指了指,示意要谢幕了。
黎里这才回神,起身快步朝他走去。到了舞台前侧,她终于看清,台下无数的观众在笑,在鼓掌!
她不自禁望向燕羽,一瞬间,女孩眼睛里星光灿烂。而燕羽抱着琵琶,眸光淡淡看她一眼,唇角抿着微微的一笑,朝台下颔了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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