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人,要进来吗?”一个软糯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我才惊觉自己在此地已停留许久,看清来人,心里升起一抹怅然,再看向那个方向已经没人了。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到我面前:“大人是看上清涟姐姐了吗?一会清涟姐姐会在秦楚馆跳舞呢。”那女孩模样俏丽,说话却是与其年龄不一样的大胆,毕竟青楼女子。我稍稍思考了一下,点头同意了。恰好这位城主最为厌恶循规蹈矩的所谓文人,我便去了吧。
门内众生相,我心里有些厌恶。那小女孩将我引入前排座位,茶水吃食一应俱全。我品了口茶,还可以。小女孩则站在我旁边,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厌恶,并未像其他姑娘那般靠近我,只是极有眼色的为我添茶。我看了看台前,又看了一眼她,她立刻反应过来:“大人不必着急,清涟姐姐再过片刻便会出来。”我轻轻点头,只是仍表现的若有所思。小姑娘明白了,赶紧开口:“清涟姐姐——”听完了她的介绍,我才知道她今年二十三岁,原本有个父亲,在官府做小吏,因为六年前,父亲卷入一起贪腐案件,为了将父亲救出来,进了秦楚馆,只是即使卖了身子,她父亲还是没能挨过三个月,最后还是死了。小姑娘最后总结说:“清涟姐姐原本也算是一个官家女子啊。”我摩挲着手里的瓷杯,心底的那个决定来的又快又急:“带我去见你们老板。”
老鸨一脸谄媚的笑,领我走到门前:“大人,这就是清涟姑娘的闺房。”我心里冷笑一声,闺房这词也是一个——可是这个人是她。一种模模糊糊的难过从我心底急速掠过。怀着莫名的情愫我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正在描眉的背影。她听到声音并没有立刻转身,只是放下螺子黛,继续自顾自的开始擦着胭脂,轻轻开口:“这位大人倒是心急啊。”
我轻笑出声,并不回答。
她的背影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当时的我并未在意,心里满是狂喜。径直走到她身后,看向镜子里的她,妆容精致,笑容散漫。我轻轻抚上她的脸:“卿名清涟,不知如何写?”她回首看向我,眼神像个妖精:“自然是,“濯清涟而不妖”的“清涟”。”
后面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发生。
自那日后我便将她接入别院,她的态度始终如初见一般,慵懒中带着几分淡漠。这件事没多久就被卓城城主知道了,宴席中去取笑我风流,我也只能挂着笑意,坦然接受。我本不愿意表现的如此明显,然而,那个女子是她,我不能克制。为了讨好她,我甚至想尽办法为他的父亲平反。如今回想起来,她知晓我为她所做的事情后,那日的眼神很是复杂,当年的我满心欢喜,以为那是感动,可笑啊可笑。她的态度转变是在我们在一起一年后。后来我才知道,她遇到了两个戏子,那个巡弋的人,同时也是当年被御史苏毅收留的两个灾民。她决心以伪装的温柔换我罪证。可是,那么通透的她又如何会看不懂“罪证”这种东西在这片土地上是多么可笑的存在。在这里,不存在所谓的“证据”,只有上意。我用残余的一生思考这个问题,最后的答案也是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她累了,不愿再与我虚与委蛇。更重要的是,她要救出那两个陷入巡弋陷阱的孩子。
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我连她心底最后的一份恨意都没能留住。
很多年后,我又遇到了那个在她消失之际出现的女孩子。她身着一袭长裳,腰间配着一柄长剑,站在沐雪亭里,沉默着看着漫天的柳絮。那时,我已华发满头;那时,蛮夷入侵。那时,她已经离开我三十年。可是那个女孩子的面容未受到岁月的任何侵扰,她连头都没回,便知道是我:“你以为毁了这江山,就为她报仇了么?”
我怔了怔,站在原地:“这里的人……他们都有罪……”
“她知道,她一直知道。经历过那么多灾难的她仍然在这个世界温柔的生活,而你,有什么资格替她报复这世界?”她的声音很凉。
“你——你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在颤抖。
她这才转头,看了我一眼:“字面上的意思。当这片土地沦亡,这些柳树凋亡,她最后一片生机也将消失。”
不等我回过神,那个小姑娘已经消失。我楞在原地,呆了好久好久,最后看着那片柳林,一下子哭出了声。对于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而言,哭泣是一件很羞愧的事,可是我无法忍住那情绪。在她这里,我向来没有克制。
边疆的战事越来越紧急,我下了决心,不顾任何人的劝阻,执意亲往战场。
帐子外面的风沙越来越大,我想挥挥手召来副将,可是眼前已经越来越暗,手臂也沉重的抬不起来。死亡我已无所畏惧,只是啊,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再也看不见她了。
史册记载:
相国宋易文尸骨自边疆运送归来,出殡之时,百姓自发沉默白衣相送。他们对于这位相国的感情很是复杂。宋易文生前把持朝纲,使得朝廷上下贪腐成风,但在蛮夷入侵之际,他虽已七十高龄,仍亲往战场,一举击退入侵者,坑杀敌方五十万士兵,彻底解决北方蛮夷之患。最后的葬骨之地在长宁的沐雪亭。
后二十年,国亡。这片土地又一次进入荒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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