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绝不是古拉格,那样的存在有一个就已经令世界噤声了。
——这是复刻的,只存于他记忆中的古拉格。
随着温度持续降低,光线越来越弱,原本虚假的存在变得无比真实。
——将一定范畴内的人困在他的幻想里,这恐怕就是犯人异能的效果了。
「幻想」真是个可以解释所有的神奇存在,甚至可以模糊生和死的边界。
而那股腐臭味……
“安诺舒卡,你还是会经常做那样糟糕的梦吗?”
奥列格抬起手,想要搭上律贼的肩。
他的身高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律贼谦卑地弓下了腰,像接受洗礼的教徒那般垂着头。
“你们从来都不告诉我你们的想法,有时候我也会苦恼这一点啊。”
“对不起,老师。”安诺舒卡说。
“不,唯独这点不需要道歉。”奥列格缓声说,“你们的所有问题都是我的过失,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好。”
“……不……不是这样的……”
奥列格没有和他探讨,或是争辩什么。
他依旧用平时对待律贼的态度,平和地下达指令:“离开这里,安诺舒卡。往外走,往前走,直到你再也闻不到梦里的味道,外面有阳光和青草,到那边去。”
“可是您!”
“我也会离开这里。”奥列格拍拍他的背,让他挺起胸膛来,“我不喜欢幽暗的地方,所以去灯火通明的地方等我吧,我总能找到你们的。”
他甚至笑了笑,“别忘了,安诺舒卡,古拉格只会是我的古拉格。我拒绝你踏足这里,那么你就必须离开。”
太宰治看着他们的交谈,把重心从左腿换到右腿,又从右腿换到左腿。
等安诺舒卡真的往回走,离开地下室后,他才开口。
“你不打算离开吗?”
问完,太宰又甩甩脑袋自己回答了起来。
“哦,你离不开。你是异能的锚点,以你为范围展开的。这也是对方的目的吧,如果你要考虑到其他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老实呆着,直到这个「古拉格」彻底成型,你会直接被锁死在这里。”
并且,这一带将会成为新的灾难之所,没有主人的迷你「古拉格」。
而太宰治没办法无效化异能,或者说他「不能」这么做。
在接触到奥列格的瞬间,异能当然能解除。
随之而来的,奥列格也会立刻死亡,这是他们之前就提过的事情。
——不,只要我在那之前切换笔名就好。
有清道夫和「书」,还有什么是不能解决的呢?
这种事肯定是不会告诉太宰治的。
奥列格反问他:“你为什么不离开?”
“哎呀,我也想见见远近闻名的古拉格,都说那是无望的极寒墓碑,我还没去过那样的地方。”
太宰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而且如果和你一起被困的话,那算不算殉情?和「奥列格」这样的人殉情,这好像是能被列入时代周刊的大事诶。”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什么也闻不到。”
太宰治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不必说这是「人间失格」的作用,你没办法无效化你所接触不到的异能吧。你闻不到你的幻想,只是因为你没有那样的东西。”
奥列格的语气很淡,在低温下居然像是能凭空凝结成冰。
“虽然口中句句不离死亡,但你其实也无所谓吧。”
太宰治轻佻的语气不变,也找回了笑容:“哦呀,我们的关系原来已经好到能说这种话的地步了吗?”
奥列格:“不是你说要和我殉情?谁会和关系不好的人殉情?”
太宰治:“……”
话说了两轮,时间也越来越紧张,奥列格拿不准太宰治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可已经不能再拖了。
他轻呼一口气,再次开口的时候,话音已经低到了极点。
“滚出去,太宰治。”他冷漠说,“你不是我需要审判的恶人,那就离古拉格远一点。”
太宰治凝视他半晌,鸢色的眼眸沉着幽光,在暗处和干涸的血一样黑红。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需要审判的恶人呢?”他像是在开玩笑,语气却不是那样,“偷偷告诉你吧,我干过的坏事可多了,多到我不会像你的律贼那样做腐臭的梦。魔人大概也清楚,所以我们才能聊得来啊。”
挑衅的意味太重了,他甚至搬出了费奥多尔。
奥列格不为所动。
还是和之前那样判断就好,用结果来反推事实。
太宰治对古拉格充满了好奇,他真的是在好奇那个地方吗?
不应该吧,如果真的这么有探索精神,什么也不带,直接去西伯利亚找死就行了。
古拉格还有什么会让他这样的人动心的因素?
——「你犯了什么罪?」
并非用人类律法明确的过错,而是能剖开灵魂审判的罪行。
这是每个进入到古拉格的人都会被询问的问题,「心」会给出答案。
怪不得之前江户川乱步会对松本清张那样评价太宰治。
「我看不透他。」
「不如说要是真的弄懂了才是大脑会被危险入侵的恐怖事情。」
这家伙……真的是个很抽象的人。
“古拉格给不了你要的答案。”奥列格冷静说,“如果真的把「答案」当成自我,你会变成和费季……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的东西。”
太宰治看着他的表情。
真是神奇,即使知道他绝非十五岁的少年,可还是总会被那副皮囊所迷惑。
因为那双绿色的眼睛总是没什么情绪,他笃信他所笃信的一切,并且能用全然肯定的措辞表达。
通常情况下,这是属于少年的无畏。还没有见识到世界的全貌,所以觉得自己所见的皆为真理。
奥列格不是那样,他见过太宰治没能接触过的太多东西,多到搅动风云的大人物也不得不聆听他的话语,而他甚至不用做任何事,只是陈述。
年龄对他而言,是最微不足道的特质了。
“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那群律贼会一口一个「老师」了。”他感叹着,“还真是恐怖啊,奥列格。简直就跟夜晚点亮的唯一灯火一样,飞蛾都会心甘情愿扑上去的。”
看太宰治上前一步,奥列格果断后退。
“那么「老师」。”太宰越来越近,直到和他的距离几乎只剩下呼吸。
身高差让太宰也如之前的律贼一样弓下腰,却没那样虔诚,要说的话,其实连尊敬也没有。
他只是很单纯的,像天真无邪的孩子那样,对着「老师」发问。
“那谁能给我答案呢?”
奥列格:“……”
这个人还真难搞!早知道就让安诺舒卡把他敲晕带出去了!
如今就形成了一个荒诞的死循环。
想解决很简单,把太宰治踢走,自己原地切换笔名。
而如果太宰治接触到他,他会直接消失,造成的结果其实是一致的。
这原本不算是能威胁他的手段,可他会「社会性死亡」。
「奥列格死于太宰治之手」,这才是最糟的,比他被困在虚构的古拉格还要糟。
原本不算威胁的东西,在威胁者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居然真的成为了针对奥列格的威胁。
奥列格在心中叹了口气,拿出了终极武器。
“有一个人能给你答案。”
太宰治眼睛瞪得圆圆的:“谁?”
要说能让太宰治偃旗息鼓的名字,或许也只有那个了吧——
“薄朝彦。”
太宰治一怔。
奥列格还是冷淡而笃信的模样,在太宰微闪的眼神中重复了一遍:“对,薄朝彦。”
薄朝彦。
太宰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
由死至生,由生至死,被黄泉宽恕,被神明溺爱的「狂言家」……吗?
“可他不是已经去世很久,我记得之前那个脑子不灵光的诅咒师就是因为他闹出好大的动静。”太宰鼓着脸,“敷衍我也该有个限度吧,老师。”
不知不觉中,他喊老师居然喊得非常顺口了。
奥列格:“你可以去问清道夫有关薄朝彦的事,他没有撒谎的机能。”
太宰治心动了!
他很爽快直起腰,笑容飒爽:“哎呀,我就知道这趟出差是值得的!真不愧是老师啊,费奥多尔居然把你惹毛了,那家伙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欸时间不多了对吧!那我就先告辞啦!”
在太宰和奥列格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又突然伸出手。
“差点忘了这个。”太宰将肌肉猛男安诺舒卡精心缝制的手巾递给了奥列格。
“去找他们吧,老师,我知道你有主意。”
太宰治在想讨人喜欢的时候,意外地器用。
“离开这个幽暗之所,你的律贼会在阳光下,清草上,灯火通明的地方等你的,老师。”他眨眨眼,“当然,要是我没能找到薄朝彦,也会来继续叨扰就是了。”
奥列格:“……”
奥列格:“你可以滚了。”
太宰治:“好嘞!”
地下室归于沉寂。
感受着那股苦寒,奥列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等出去之后,他也懒得去追查什么东西,直接让阿廖沙善后吧,顺便拜托他处理整件事情好了。
倒不是他和高尔基的关系已经亲密到什么程度……一切妄图重塑「古拉格」的人,都会被西伯利亚的钢铁之心摧毁。
其他工作就只是顺带帮忙而已。
这样想着,奥列格离开了这个充斥着寒冰气味的地方。
只是,那股留下来的腐烂臭味依旧和刺骨的冷混在一起,之中或许还有属于某个无梦者的空泛。
可不久后这里就会恢复如常,所有的幻想都会被时间不留痕迹地抹去。
没人会为幻想驻足,毕竟脚底还有前路,前路还有未知和迷茫,无数的问题等着一个答案。
所以只需要向前走,一直走,直到灯火通明。
那样就好。:,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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