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忠林看到苏灼之,神情扭曲了一下,压下怒火,若无其事笑道:“你家下人不懂规矩,冒犯到我了,我是不怎么在意,毕竟你出身如此,有疏忽很正常。但日后他在外面给你丢脸,就不太好了吧?你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让人替你管教管教。”
听起来彬彬有礼,多为他考虑的样子,但苏灼之又不傻,听得出他的言下之意,鄙薄商人出身就是低贱,没规矩,下人也不行。
苏灼之扯嘴角,哂笑:“是吗?阳羽他们都没说过我的侍卫有什么不对,只有你发现了,看来你的涵养比他们都高啊。”
孔忠林噎住,咬牙说:“他们只是不忍道出,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原来如此,那你今日提议仆从投壶也是为了我?我赢得挺开心的,多谢呀。”苏灼之翘唇,露出嘴角一个可爱的小酒窝,然后又一顿,欲言又止,故作担忧,“只是,那些战利品里……就数你的最不值钱了,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啊?跟我说说,虽然我不借钱给你,但我能聆听呀。”
孔忠林气得说不出话:“你……你!”
苏灼之微笑:“别动我的人,知道吗?毕竟我是个商户子,不像你那么好颜面。你不敢做的事,我敢。”
孔忠林呼吸粗重,气得像是要厥过去了,甩袖就走。
苏灼之这才偷偷朝谢玦招手,让他过来。谢玦不明所以,却也还是照做了。
然后,苏灼之往后一倒,半眯着眼,跟没骨头似的,懒懒地半靠在谢玦身上,细软发丝不经意间蹭过他的颈侧,带着几分香甜的酒气。谢玦垂着的手猛地攥紧,抵在少年腰侧,不知是想推开,还是别的什么。
苏灼之酒意未散,人还是软的,没什么力气,刚才为了显得有气势,努力挺直背,现在——
好累哦,只想躺平。
谢玦见此,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就这样,还想护别人。
玩够了,一众少年便散了,各自回府。
苏灼之坐在马车上,歪头靠着厢壁,摇摇晃晃,有些困倦。谢玦就坐在他对面,精神依然好,不受丝毫影响。
苏灼之抬眼瞥去,想到了什么,懒洋洋质问:“谢玦,刚才我不过去,你就要听他吩咐做事了吧?”
谢玦沉默。他总不能说,他其实是想挖了对方的眼睛。
苏灼之没好气说:“你是我的侍卫,只需听我的命令,不用理别人。硬气嚣张一点,别这么好欺负,丢我的脸,明白吗?”
这话实在新鲜,从未有人这么跟谢玦说过。只有说他暴虐残忍,恐怖骇人。
刚才苏灼之挡在他面前也是,那么弱小,还妄图护着他,挺蠢的。
不过,他似乎也不反感。
谢玦安静地听着苏灼之说话,听他一贯行“我就喜欢你看我不爽,又干不掉我的样子”的张扬做派。
说到一半,马车猛地停下,因一小孩贪玩冲到路面,差点撞上。
苏灼之没坐稳,控制不住向前跌去,一不小心扑进了谢玦怀里,撞上坚硬结实的胸膛,痛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身娇肉贵的小少爷哪里都是软的,还有浅淡朦胧的熏香,掠过鼻尖。
谢玦被迫抱了个满怀,不由得晃神,随后感觉到衣襟的一点湿意,手指抵住怀中人的下巴,轻轻一抬,看到一双湿润泛红的眼睛,惊讶道:“这就哭了?”
“我没哭!”苏灼之瞪他一眼,低斥:“还不是你的错,快扶我起来。”
不用他说,谢玦也会这么做,他不喜与人贴这般近。
谢玦两手掐住他的腰,轻轻松松将人拎了起来,放回到对面软塌上。
苏灼之抬手揉酸疼的鼻子,轻轻地吸了口气,眼尾又涌出一滴泪珠。
太疼了。
谢玦看着,心想这小少爷是豆腐做的吗,娇气得连一点磕碰都受不得。只这么撞一下,鼻头就红得不行。
“你那是什么表情?”苏灼之不满,踢了他一脚。
对谢玦来说,这力道跟小猫轻挠一般,不痛不痒。
他垂眉敛目,摆出顺从的模样。
苏灼之也懒得理他了,在马车行驶的摇晃中,慢慢睡着过去。他并不知道,对面人的视线不再掩饰,漆黑幽深,含着露骨的探究,像是要穿透一切,弄清楚他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回到家时,恰巧是晚膳时候。
少年人最是不经饿,中午又有讨厌的人在,影响胃口。苏灼之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感觉自己能吃下一头牛。
跟往常一样,不等小厮摆好轿凳,他就先跳下马车。只是这次没站稳,趔趄了一下,庆平慌忙伸手去扶,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比他更快,托住苏灼之的小臂,稳稳扶住。
苏灼之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吓我一跳。”
庆平忧愁道:“我也吓坏了,少爷您下次还是踩马凳下车吧。”
“就这回罢了,我哪次不是潇洒利落的。”苏灼之不高兴,继而想到什么,扯庆平的袖子,“你快帮我闻闻,有没有酒味。”
庆平凑过去闻,离少爷的脸仅一寸的距离,动动鼻子,“好像没有。”
“那就好。”苏灼之放心了,大步跨过门槛进府。庆平跟在后面絮絮叨叨,“少爷,您可不能饮酒啊,被老爷夫人发现了,我就完蛋了。”
苏灼之被说得烦了,一拍他的脑袋,“闭嘴,真啰嗦,下次不带你出去了,还不如谢玦讨喜。”
庆平大受打击,心想少爷您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您不是要赶人走吗?可不能这般喜新厌旧!
他心里多了几分危机感,回头偷瞄,结果刚好发现新侍卫在盯着自己,那眼神,骇得他一哆嗦,慌忙转头。新侍卫是嫌他太碍眼,想抢他贴身小厮的宝座吗?
苏灼之快步走去饭厅。他刚一回府,就已经有婢女通报小少爷回来了,可以准备摆膳了。
苏夫人跟老夫人先到,苏家长子苏怀琅和苏老爷商议完运输军粮的事宜,也一起过来,刚坐下没一会,苏灼之后脚进门。
苏老爷肃脸斥责:“每次都是你最慢,没点规矩。”
苏灼之不爽地咕哝一声,叭叭叭地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跟受了委屈跑回家找父母告状的小孩一个样。
“爹,你还说我,我今天在外面可惨了,有人欺负我……”
话才说了个开头,老夫人就先着急心疼上了,“谁欺负我乖孙了,灼灼快过来,让祖母看看,有没有受伤?”
苏灼之告完状,苏老爷蹙眉说:“孔忠林,我记得他爹是太常寺少卿吧?嫡姐圣宠正盛,这样的人,不宜冲动反击。”
老夫人一听,立即板起了脸,斥道:“你要灼灼任人欺负,被骂也不还口?你怎么当爹的,这般委屈儿子!”
苏老爷无奈,孝顺温声解释:“娘您别动怒,我没说灼灼做错了。被欺负不反击只会让人觉得懦弱可欺,继而得寸进尺,变本加厉。我们商人的地位今非昔比,圣上给了皇商许多特权,虽不能滥用,但也不必仰人鼻息过日子了。”
“那你刚才怎么说话的?”老夫人依旧不满意。
苏老爷张嘴正要解释,可老夫人又继续说了,“你身为一家之主,理当护好妻儿,为他们遮风挡雨。太常寺少卿又如何,能教出这般目光短浅品行不佳的嫡子,注定走不长远。”
苏老爷笑了笑,“母亲说得对,我也是这样想的。”
苏夫人也替小儿子生气,握住他的手拍了拍,“灼灼不怕,他要再敢欺负你,下回我在赏花会上,倒要问问太常寺少卿夫人,他们这算是什么意思。”
苏夫人身着华服,蛾眉螓首,五官秀美,端庄大方。她是忠勇伯家的庶女,嫁给苏老爷毫无疑问是下嫁,若不是苏老爷年纪轻轻成了皇商,身家丰厚,伯府怎么也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
“爹,太常寺不是要一批祭祀之物吗?我们不妨找个合理的借口,拖延一段时间。”苏家长子苏怀琅容貌出色,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不像精于算计的商人,而俨然一端方君子。他刚接手家中产业时,不少人都被他这张脸给欺骗了,后来才知是个不好惹的笑面虎。
“这样会不会耽误祭祀,怪罪到我们身上?”苏灼之蠢蠢欲动,又有些担心。
“不会,东西会掐着最后的时间送到,让孔少卿手忙脚乱些罢了,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那也是他的问题,与我们无关。”苏怀琅温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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