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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僧?”客人抬头。
“是了是了,”老农打着一双赤膊,将篓子中的果子都抖出来,铺到麻布上,他的梨子卖相不好,往城里送不出去,只好在城郊摆出来卖给过路人,“不知哪来阔绰的庵子,一车又一车吃的拉过去,不然那群人有得闹的,不过近日好似没再来了。”
他指的是前些时日起事的流民,碰上赦令不好处置,便被官府驱逐到了东邻的城郊。
正说着,官道上又疾驰过一辆载满果蔬的马车,扬起的黄尘漫到眼前,老农唉声叹气,说这日子过得,他从清晨等到晌午,只驻足了一位客人。
他道:“卖不出去这筐梨,还不如抹身泥,去安置署混口吃的!”
“还有这种事情……”客人拿起一只香梨,梨身扁扁的,她却说:“嗯,这个看起来甜的。”
“都甜都甜,就是卖相不好没人要,您要不都买了吧?”
良芷想了想,又挑了几只放篮子,指着余下的一大筐道:“这些我都要了,您告诉我那安置署往哪走,好不好?”
老农忙摆手道:“哪里要指路,您沿着官道往前,遇到岔口就往里走就是了,就是您去那里做什么,那群外地的流民占了地方,凶的很,去不得去不得!”
良芷笑笑:“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那不是开玩笑嘛,谁知道那帮流民是不是祸害,我可是好民,不干闹事违法的事儿!”
“没关系,我就是去瞧瞧。”
道别老农,良芷骑了一阵马,又下马走了一大段的路,路上人烟稀少,找到安置署的时候,已经近晌午,她远远瞧见一道灰而矮的长壁,细瞧发现不过是几排草庵围了很大一块地方。
良芷将马栓到一颗老树下,走了进去。
安置署没有门,两大块草皮搭在石墙上,两只瘦弱的老狗怯怯缩在角落,墙跟下躺着人,盖着个草帽似在酣睡。
良芷靠近去看,是一个老妇人,勾着半个身子缩在草席上,她黑发里丛生了许多白发,更显潦草。
良芷躬身去碰她的肩,“那个……”
那妇人蓦地睁开眼,疯了似地弹开,莫名叫了一声,“啊——!”
良芷吓一大跳,倒退好几步,那老妇人却仍在不停嘶喊,声音里像是压抑了什么情绪。她睁大了血丝的眼,挥舞着粗糙的手。
这番大动静,引得人从不远处看过来,围过来,再齐刷刷地将她盯住。
以一种不欢迎的,仇视的目光。
良芷吞吞口水,“大家别误会,我就是问些事情……”她一边环视,只见他们虽破衣烂衫,但……
良芷心中一丝惊异——此处的人们没有她想的狼狈。
约莫是自己穿着太显眼,敌视的目光黏在身上始终不去,但无人上前。
终于有老伯迈着不方便的腿脚出来解围,但口气也是坏的,对她说,“咱对你们这些王都来的人都没什么好说的,你这种富贵人不要在这里多留,她丈夫被山埋了,她脑袋前阵子被府兵打中,人也更疯了,伤了你就没处说理了。”
良芷若有所思,“官府真这般作为?”
但这次没有人再理她,只不客气让她离开。
交涉失败,良芷只好原路折回,打算从长计议。
“执风?”
分明是同一棵树下,马却不见了!
良芷扶额,只好边走边唤马的名儿,“可别被他们分了吃才好啊!”
忽然被地上的凸起咯到脚,低头一瞧,竟是个果核,她又找了找,又是一个果核,然后她便在个墙根下,逮到一个半大的孩子。
那孩子在惊愕中抬头,良芷瞧他长着一张瘦瘦的脸,但眼睛像两个黑葡萄,就想好声好气问他,不曾想他转头就要跑。
良芷一把架住他胳膊,他怀里的梨子咕噜咕噜滚了一地。
“我都还你!别打我!”那孩子挣扎做防备姿态,护着脑袋,“别打我……”
良芷忙松开他,“别怕,你有没有见到一匹马,枣红色的?”
“见到的,被,被他们牵走了……不知道牵去哪里了……”
“那你知道其他人都去哪了吗。”
小孩说不知道,但是眼珠子往地上看,良芷便拆穿他,“小孩子撒谎是要见官府的。”
他们这里的人,最怕的就是官府,小孩慌张“招供”了,一股脑交代说闻到这果子的香,才想来偷的,本想那几个而已,但是没想到马认主性子又烈,他刚偷摸到几个梨,马就吼叫起来,引得大人过来,将马带走了。
他两眼汪汪看着良芷,哀求她:“姐姐你就饶了我吧。不要抓我,我不想再进牢房了,那里好黑。”
良芷皱眉,“谁抓你进去的,你犯了事吗,谁准他们抓人的。”
小孩窘迫道,“我,我不知道。”面上看起来快哭了。
良芷轻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唬你的,我既不会追究你拿我的果子,因为这些本来就是要给这里的人的,我也不会送你去见官,你只要带我进去就好。对了,你叫什么?”
“他们叫我阿木……”阿木说,“……大家在容姐姐那儿,她每日这个时辰会在东边布施,大家都会到那里去。”
“那你带我去吧。”良芷见那小鬼眼巴巴看着方才掉落地上来不及捡的香梨,她弯腰捡起来,放到他怀里,“现在,你能带我去了吗?”
“好吧……”小孩声音弱弱的,算是答应了。“姐姐你跟我来。”
良芷跟着阿木走,他带着她从另一个门进去,那个地方人就多了起来,大家往布施的地方去,更多的是已经排起了队伍,放眼望去,男女皆有,老弱妇孺居多,都拿着碗盆等着,并不吵闹。
“好像还没开始。”良芷低头问,不见人回话,才发现阿木虽带她进来,人却不见了踪影。
安置署以泥石为墙,墙内还是栽有梧桐来辩方位,而东南处恰好是高大的那颗,也是最近的,她便想着先去树下待一会,待布施结束再做事。
风沙一下子迷了眼,良芷迷蒙着视线朝那靠近,却远远瞥见树下立着两人。
那二人衣着皆区别于他人,是一青年和一女子。
女子着一身灰锻长袍,以面衣遮容,却气质素净如仙人。而素衣公子微微颔首,面目隐隐。
二人似在交谈。
树影垂下之际,男子要转过脸来,良芷上前一步,便有人疾呼——“开饭了!”
四周人群一哄而上,挡住视线,待人群平静,他们已不见了。
空空如也,余地面的顺带捎来几片卷曲的梧桐叶。
“你怎么在这里挡路?不吃走开!”有人大声呵斥,她才回神。
良芷拢了拢袖口,悻悻然在梧桐树旁找个旮旯角蹲着,待人群散了好找她的执风。
“姐姐!这里!”
她终于又看到那个阿木。
阿木急急忙忙朝她跑来,良芷见他嘴角还挂着馒头粒,问他,“是谁给你们吃的?”
“是容姐姐和庵里的人,不过庵里的人都走了……”阿木说,“他们都是好人,才不像那些府兵,又凶又骂我们,还骂我们是叛贼。大家吃过饭会去西边修房顶,你可以去那里问我阿伯,他没有头发,很好认的。”
阿木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吃过饭后我要去学书了,这个给你,是洗过的,你穿这样,会被当活靶子的。”
良芷看了眼自己的穿着,了然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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