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七瞧见大美人变了脸色,心中的疑问变成了确信——原来,是师父自己单方面承认的师娘?人姑娘根本不知道?
原来,师父这趟来泰山,是来追师娘的?
陈七复盘一遍,对自己的推理十分满意。
“陈七,过来。”一院之隔的帘子被掀开,李凭站在晨光下,黑绸衬衫挽上去,是常服,没穿道袍。斜斜靠着后厨的门框,向他招手。
被这一声唤回神志,陈七乐呵呵跑过去,十分之狗腿:“师父,有事儿?”
“早饭在笼屉里。吃好了,我们进山查案子。”
许是昨夜没睡好,他声音有些沙哑,姿态也慵懒,有意无意地,那双含情眼往院里看。秦陌桑已经走出了卧房,正在院内瞎逛,踩得满地落叶吱吱嘎嘎,晨光照在她蓬松散乱的头发上,变成某种温暖的栗色。
“别摔了。”
他声音低,秦陌桑听力好,但装作没听见。李凭也没动,抱臂继续旁观。
陈七觉得自己再待下去,灯泡亮度就太高了。拿了个碗在笼屉里夹了几个新出炉的包子就要走人。自从李凭重返三清山,就几乎顿顿都亲自下厨做菜。陈七吃得热泪盈眶,感叹师父下山学厨真是太太太对了。
民以食为天,会做菜的师父就是天仙。
“有萝卜芯的是素馅,没有的是荤馅。”李凭略侧过头:“素馅给我,其余你自便。”
“师父你不是……”他记得李凭不做荤菜,但不会强制要他吃素。平时观里会单列一笔开支给他下山吃饭支取。但今天?
哦,是给师娘做的。
陈七酸得牙倒,捧碗就走。路过被李凭叫住。
“一起吃吧。”他慈眉善目:“顺便,认识一下。往后会常见面——这位,是秦陌桑。”
他下颌微抬,目光如水,荡漾在院中央。
她这回倒是听见了,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的间隙转头朝他say hi。发丝从肩头滑落,朝阳在那一刻完全升起,将金粉金沙的光晕铺洒覆盖她周身。
灿烂的炽烈的,光是看一眼,就会被晃到双眼发痛。
李凭眼睫缓慢开合,默然无言。
“哇。王母娘娘,大罗金仙。” 陈七惊呆。
说完这话他脑袋就被一按,道貌岸然的师父掠过他,拿着刚放好的食盒走出去,摆在院里的桌子上。
食盒打开,清香扑鼻。食材都是本地取得,瓦罐里炖着黄鱼,汤色纯白。长山药清粥和几样时令小菜,另外还有一小碗她没见过的。
秦陌桑用筷子尖戳了戳。“这是什么?”
“燕窝,阿胶。”李凭低头喝粥。“你最近太劳累,要进补。”
她先哽住,然后手撑着脸,和颜悦色。
“你徒弟刚叫我师娘。你教的?我还没答应呢,就喊上了?还是说但凡是个姑娘来你这,都叫师娘?”
李凭喝粥呛到,咳得眼角绯红。秦陌桑继续盯他,盯到眼睛发酸。陈七埋头扒拉菜装聋,恰此时茶炉里新茶煮沸,他就起身去倒茶。动静间漏出脖颈深处一片深红浅红。
她瞧一眼就不瞧了。
男狐狸精。
茶汤倒在茶碗里,叶尖舒展,泛出青绿色。
“泰山雷震茶,清火。”
他点了点茶杯沿。秦陌桑拿起查碗,仰头喝完。他也同时拿起,喝完,两声陶碗碰撞在石台上,回音清脆。
“这里面有解药。”他喉头滚动。
“我知道。”她还是那副天塌了也无所谓的表情。
“早晚要喝嘛。”
朝露被阳光蒸发,屋檐下,昨夜的雨水从瓦当滴落,砸在青石板上。
山间炊烟依稀,诵经之声响起。山里时间比其他地方过得更慢,像仙人对弈,千年落一子。
“今天进山,可能有去无回。”
李凭抬眼,侧脸看着山门方向。草木葳蕤,幽深翠竹遮住回人间的路,更看不到山下的城镇高楼。隐隐地,大地深处有雷声。有一处草木极茂密的山间幽谷,群鸟乍然飞起。
就像山地深埋的某个不可名状之物终于苏醒,阴阳交界处月隐日现。
“为黄符的事?”
喝了解药并无异状,她抬眼,把茶杯放下。
幕布已经被揭开了一点,但还有更骇人的东西,藏在幕布之后。
然而本能的恐惧在喃喃低语,也许,就不应该揭开。
“嗯,灵符是为镇太岁。灭门案和李家,五通,特调局都有关,我去看过现场,摆得……非常邪性,是个法坛,他们要复活什么人。”李凭也将茶杯放下,松开紧握到发白的手指。
方才他精神高度紧张。在怕什么?无法确证,情蛊毒之于两人的意义太复杂,此刻轻而易举地化解,反而不真实。
像是始终能与她有所联系的那根绳,于此刻断了。
“做血祭的手法,和此前马家的婚礼类似,但熟练残忍甚过马鸿章。龙树有嫌疑,但不能确认。”他捏紧了茶碗,才说出最后那句话。
“要是今天我死了,秦陌桑。”
“你就去找李雠,拿到你该拿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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