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个月后,山东,泰山脚下某县。
地方在搞扫黑除恶,街上公共场所都挂各式横幅。但最近恰好下属一个村镇出了恶性刑事案件,协警小刘刚毕业,就被告知辅助跟进这个烫手山芋。
时至七月,今年比往年热许多,有几天甚至气温飙到38度往上,一滴雨都没有。
中午,日头高挂在天。小刘走出蒸笼似的办公室,去院子里接水洗脸。
经费有限,最近连空调也给停了。几个破风扇苟延残喘,冰箱存不住东西,关键物证都转移到了县大队。
小刘洗脸,连着几天熬夜浑身酸臭,胡茬长出一大截。晚上还要和相亲对象吃饭,不知道这样怎么见人家?更何况自己没房没车,聊不了两句还得埋账单。
要不算了。他手撑着满是铁锈的毛巾架子,叹气。
不如学他老家江西三清山的表弟,干脆去山上找个道观出家。那小子六岁妈就跟人跑了,他爸酗酒家暴,恰有个道长下山碰见他爸一路踹他,踹进沟里。于是道长将他接走,办了手续,从此上山吃斋饭,这么一算,也有个七八年。
听说那道观近年来了个财神爷,家里背景深。做道士之后家人给他把整个山头买下来,翻修一新,还常有北边来的人哐哐捐钱,福得流油。
干什么不是买卖,再说,道士不是还能结婚?小刘把毛巾挂脖子上,陷入沉思。
“刘警官,你快递!”门口闪现一个身影,哐,把包裹搁院门外。
他应了一声,走过去,却险些没拿起来。东西重得跟砖头一样。他看了眼送件地址,发现是行奇怪的字:江西省上饶市玉山县三清乡白云观。
他愣住,然后三两下把包裹拆开,呀了一声。
快递包裹里,装着厚厚一摞符。黄底,朱砂字,银钩铁画,看不懂,但大概率是辟邪用的。他寄的?那个表弟?捏着一摞符,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此时恰好办公室里又出来一个,开了瓶冰镇矿泉水往头上浇。
所里一个小刘一个老刘。这位老刘资历深,经手过几个大案。但脾气大情商低,十多年没升上去,是他直属上司,一般叫师父。
“小刘你杵那干嘛呢?”老刘斜眼瞧见他,然后瞧见那摞写朱砂的黄纸,眼神瞬间凝固,喷出一句国骂。
“师父?”小刘以为是骂他,顿时委屈。今儿被骂份额不是已经满了?
“快!把那玩意扔了!晦气!”
老刘走过去,把他手里的东西夺过去没头没脑往外一撒。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恐惧。
漫天黄纸飞舞,在七月正午的太阳底下,烂漫奇诡。小刘蓦地想起,最近那件村镇里出的灭门案,虽然自己还没权限翻看卷宗,但好像和神神叨叨的事有关。某家报社记者来采过稿子,照片打了厚码,鲜血涂在门上,就是个符咒形状。这案子没进展,老刘的眉头就一天比一天皱得紧。
啪。恰此时有人走进院门,那符咒正当中盖在对方脸上。
小刘吓得一激灵。这要是个领导,他今年绩效就完了。
对方不动,缓缓把符咒从脸上揭下去。八字眉,下垂眼,和他面部特征几分像,梳着道士髻,估摸也就十五六岁。
小道士咧开嘴笑,牙掉了三四颗。
“哥!”
“谁是你哥!”小刘不敢触老刘霉头,使劲朝小道士横眉竖目。
身后又传来脚步声,一双布鞋一双皮鞋。假如小刘此时出门,还会看到一辆挂着省牌的公务车。
布鞋先停在门前,纤尘不染。对着满地的黄符纸顿了顿,继而抬头,院里一时寂静。
小刘心里暗叹。这个男的,真tm好看啊。
蓝布道袍的小道士转过脸,对身后的人撇八字眉。
“师父,符咒被人家给扬了。”
被叫师父的青年男人也穿着深蓝道袍,但气质迥然不同。让见的人觉得,他穿破布也可以,穿阿玛尼套装也可以。衣服遮不住人,这是本事。
“这东西不能寄送,你做错了,怪别人干什么。”
男人开口,普通话标准,不是北方口音,低沉但铿锵。
说完他抬眼,朝院里站着的老刘和小刘一笑。挺有亲和力的笑,但眼神里像掺着冰碴子。
年龄不到三十,但纯黑眼眸如同深渊,望不到底。
“打扰,我是李凭,这是我徒弟。北边的要求,让我们来协助办案。”
老刘还没来得及发作,身后又传来皮鞋声。来的人穿制服,脚步站定,亮出证件,谁都不说话了。
特殊事务调查局,明面上只有一串数字,但级别高,高到见到的机会约等于零,久而久之,就成了都市传说。
02
下午三点,县里最大的网吧人声鼎沸。
工作日,聚在这的大多是无业游民。这几年经济下行,政府卖地也补不上越来越大的地方财政窟窿,于是剑走偏锋,开始吸引外部投资。还出了骗外地富商进来就撕票的新闻,搞得声名狼藉。
最近那起在同城闹到沸沸扬扬的灭门案,主角就是一家刚从外地搬来的商人。在山上买了一片地,说要做建材厂,招了百来号工人从春挖到夏,矿坑没挖出来,人先没了。
“听说死得巨惨,血涂了一墙。夏天又烂得快,我认识的哥们在局里,说验尸的都吐了。”
“我艹你别说了打游戏呢,恶不恶心!晚上谁请客老子没钱了啊。”
几个戴着耳机都高中生坐在一块,挂着职业代打的号,高声聊八卦讲黄色笑话,眼神却都往同一个方向瞟。
室内只有几个老旧蓝色灯管照明,烟味汗味混成一团。老机型配置频繁卡顿,玩一小时主机就烧到能煮鸡蛋,空调响得如同鼓风机。
但那女孩坐得稳如泰山。
再普通不过的卡其色裤子配白色短衫,山地靴,户外包,棒球帽遮住半个脸。但仅就那能看到的半个脸而言——
天仙。
看久了,他们甚至开始自惭形秽。不知道哪个男的能泡到这种档次的美女?他们暗中看看自己,又看看哥们,互相捶几拳,嬉笑一番,没人敢过去搭讪。
但其中一个年纪略大的终于挪步。他几年前辍学,因为涉嫌强奸,但判得轻,家里花钱私了,没怎么受罪就出来了,开始在县里混,身边有几个不上学的跟着他,什么都干。
他抖了抖身上的潮牌卫衣,把左臂的裸女刺青露出来,走过去,哗啦一声挪了个塑料凳,贴着她坐下。
她没动,手上键盘敲得哗啦哗啦响,眼神专注盯着屏幕,眼睫浓密,像蝴蝶振翅。在玩的是个多年前的老网游,维护的人都不剩几个,古早得像上个世纪的界面。
真漂亮。他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猥琐,敲了敲桌沿,眼神顺着她胸口往下看。
“嗨,美女,玩什么呢,哥带你通关。”
“你真行吗。”她眼神一秒没看他,语气冷,但声线美妙,像淙淙山泉流过,敲击岩石叮咚。
这话刺激了他,甚至觉得有机可乘。他坐得更近了点,就差没扑上来。
就在那千分之一秒,屏幕上弹出个界面。连线对战类游戏通关标志,还有对方的昵称信息。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