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约也没想到自己会等这么久,作为金科状元,却久久没有等来任职的消息,吏部仿佛把她给忘了。不过她三尺微命一介书生也就罢了,可作为富甲一方又名列三甲之一的姬墨舒居然也是如此。
起初进士及第的喜悦早已淡却,期间姬墨舒修书回去豫州告诉姬夫人莫要担心,随后支开顾婉约,自己一个人来到京郊的树林。
她对着树林试探的叫了声。
“影子。”
不出一会儿,只听林间传来细细簌簌树叶摆动的声音,随后她的跟前居然真的出现了五个影卫。虽然苏娘告诉过她只需要叫上一声影子就会出来,但当真的看到这些神出鬼没的影卫还是会觉得惊悚,身边一直有人暗中盯着的感觉。
五个影卫看起来都不大,二十来岁上下的年纪。
“你们中谁是主事的?”姬墨舒问。刚刚问完,五人中便站出来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姑娘对着她单膝跪下,拱手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影十四,另外四位兄弟姊妹依次排后,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影卫是按牌号命名的,若是没有为首的影子,剩下的谁牌号靠前谁便是主事。
“那便叫你十四罢,如今我这样可要做些什么?又或是注意些什么?”姬墨舒谨慎道,现在她不敢轻举妄动,尴尬的身份让她做什么事都必须慎之又慎,既不能让皇帝生疑,也不能让苏娘误会,夹在中间仿佛是个人质,还是个装傻的人质。可她毕竟不是提线木偶,这样耗着不是办法,她有许多问题需要问清楚,也需要回去与姬夫人重新相谈一番,而不是在京城孤立无援还被监视。
“还望主子等一等,应该很快就有安排了。”
“那我可以先回沧州吗?”
“还不行,主子就留在京城,莫要引起他人怀疑。”
……
姬墨舒挑眉,无声的瞪着单膝跪下的影十四。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好似被软禁了,安排这些影卫保护她是其次,最重要的职责其实是监视她吧?
苏娘……竟然对她都到了这个地步吗?
姬墨舒转身拂袖而去,决绝的背影告知着眼前的五位影卫,她很不痛快。
回到客栈的时候,她发现顾婉约在点灯写着什么,走过去一看,好奇问。
“又给家里写信?”
“可不是嘛,逗留在京已经一个月,家里该是急了。对了,我准备顺道给魏夫子写信,问问夫子的意见,你要一同吗?”顾婉约抬头问。
“魏夫子?”姬墨舒双眼一亮,对了,她怎么没想到问问魏夫子的建议,真是被苏娘逼傻了,她又不是惟命是从的笨蛋,还有别人可以问的。她连忙坐了下来,想到监视她的影子们便对顾婉约说,“那你替我一同问。”
“替你?”顾婉约歪了歪头。
姬墨舒点头,“我不想让苏家知道。”
“原来如此。”顾婉约明白过来,姬墨舒最大的问题不是如她这般一穷二白的困境,反而是因为身份太尴尬复杂了。
给魏夫子寄信以后,有了希望,两人也就安心下来等待了。
不过意外总是会忽然到来,在寄出信件的一周左右,顾婉约竟然收到了吏部印发派遣的公文。
顾婉约,赴任青州县令。
吏部的安排让两人都为之惊愕,始料未及。
青州,那可是当之无愧的穷乡僻壤之地。青州地处南方丘陵地带,毗邻蛮夷之地文明不高,离京城山高水远,地形崎岖复杂,环境闭塞,哪怕是走官道都能把人绕晕,更要命的是,南方环境潮湿,每年的夏秋季节都会遭受来自海上的风暴,那可是青砖房子都难以抵挡的天灾,自古贬官要么去西北边关,要么就是南下蛮夷之地了。
由此可见,赴任青州县令相当于把一个前程似锦的状元郎安在了贬官的位置。顾婉约虽然是寒门书生,但也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士,生活不富裕,但也没有饿肚子。如今远赴青州,先不说会不会饿肚子,到了那种偏远蛮夷之地许是当务之急便是水土不服,运气好或许几年后有所作为调任回京,可若运气不好,那就客死他乡。
顾婉约拿着吏部的公文神色复杂,半天说不出话。姬墨舒只是无声拍拍她的肩膀,想说点安慰的话,却同样半天说不出来。
不过顾婉约似是没有特别难以接受,仿佛早已经猜到了。只见这位几月前还面露自卑的寒门书生忽然一挺腰背,腰杆笔直的模样仿佛此时她的肩上撑起了一片无形却称之为身不由己的天。
“婉约,你……你不必太过担心,青州虽然路途遥远,但是豫商历年都会去,若是有什么困难可拜托去到那里的豫商告知我。”姬墨舒以为她是故作坚强便如此说道。
顾婉约摇摇头,忽然眼含精光,仰头绽放出一个坦然的笑容,明媚的笑容让人瞧着就能感受到她的自信与坚毅,她笑着道,“不必说了,经过这一波三折,我已然看开。”
“看开了?”
“嗯,以往我读书只想着改换门庭,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可现在我考中状元却远赴青州,背井离乡,连回去瞧上一眼都顾不上。此去一别兴许连见上一面都难,你说这生活算变好了还是变差了?”顾婉约半开着玩笑反问道。
变好了?又或许变差了?姬墨舒答不上来。
见姬墨舒不答话,顾婉约又道,“不过现在我也看过了太多的身不由己,说到底我能到了这个地步大多还是归功于寒门没有话语权,若是可以,我依旧是那句话,我愿意倾尽一生发展农事,哪怕只能造福一方百姓。”她终是露出开怀的笑容,还记得琼林宴那晚有个士族子弟喝醉了酒指着她指名道姓道,‘不要以为考中了状元就能改变一切,有些东西生来便是注定的。’那时候她嗤之以鼻,现在算是理解了,但若是可以选择,她希望从自己开始改变寒门学子的地位。
信心总是最能感染一个人,自信也是一个人最美丽的品质,姬墨舒仿佛受到了一股无形的推动,也笑道,“既然你这么想我便恭喜你如愿赴任了,不过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豫商每年都会南下,若是可以,以后你在南方有了一席之地,还望你能够看在我的面子上尽量护着我的亲人。”她存了私心,南方山高皇帝远交通闭塞,若是有个能信得过的人在南方对豫商是好事。
“这是哪里话,是我要拜托你一番。此番南下赴任我或许几年都没法回家了,还请你代我到江南顾家村报个平安顺道看看我娘。”顾婉约亦是郑重拜托姬墨舒,赴任是有期限的,青州山长水远现在她就得立刻前往青州赴任,根本没空回家一趟。
“好,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
她们只是半路姐妹,却相处的出乎意料的好,或许,这便是手足之情罢,相似的经历让她们总是更能理解彼此。
得到青州赴任公文后的两日,她们又收到了魏夫子的来信。这就好似在最后关头给予了寒门贵子一记鼓励,魏夫子十分鼓励顾婉约前往青州赴任,至于为何没有多说,只道是寒门外派有助于施展拳脚,而不是在京圈处处被人看低一头。
这世道终归是需要治世之才,阿谀奉承的舔痔爱好者哪里都不缺。有了魏夫子的鼓励,顾婉约更坚信自己的信念了,而姬墨舒却再度迷茫起来,魏夫子对她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建议,也只是让她耐心等待。
耐心等待,进京以来所有人对她都是这么说,可她连等待什么都不知道。
与顾婉约道别后,姬墨舒又回归了只身一人的状态。起初进京她与苏娘还有顾婉约一趟,可是后来,苏娘先离开,如今顾婉约也离开了,不管是苏娘还是顾婉约,某种意义上她们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主动争取,只有她,永远都只有被动接受这么一个选择。
她痛恨不公,却又可悲可笑到只能痛恨不公,真是一个可怜又可笑之人不是吗?
只是。
今日她再次百无聊赖的在京城闲逛,正巧经过一处巷子时,身后忽然隐隐约约传来隐晦的脚步声,快速接近,还故意放轻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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