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县。”谢承思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他将手肘支在车窗上,若有所思。
沉默片刻,他继续盘问甘松:“你所说的那座村庄,叫什么?马车进不进得?”
甘松:“此村名为大石村。属下去时,并未发现能行车的通路。但在回来的路上,属下本想从山中直穿出来,节省点时间,却在山石背后,发现了车辙的痕迹。我沿着车辙一路急行,七弯八绕,绕出山中后,竟快要看到蒙县的城楼了。无法,只得沿着我们所行这条路,从前边往回走。故而在这区区二里之路上,耽搁了许久。”
雨珠连成线,狂风开始呼啸,穿行在头顶的栾树枝叶里,使它们忽而向前,又忽而向后,似乎整棵树都在猛烈地摇晃。而天上雨水串成的线,竟丝毫不受影响,依然直直坠地,激起一片磅礴的水雾。
谢承思架在车窗上的手当然湿了。
但一向讲究的怀王殿下,却并不顾及这些。
低头思索片刻,他做下了决定:“既如此,那我们便驾车去这大石村。就沿着你回时的路,即刻出发。”
这番话落下,不仅车外的甘松,连车内的降香也不赞成。
二人异口同声地劝:“殿下,风急雨大,行路恐怕不妥。”
谢承思不为所动:“此刻天色不早,若再耽搁下去,进大石村时,天便要黑了。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无法,甘松只得坐回车架之上,赶着马儿向前去。
降香本想帮他,与他换个手,但想起车中殿下需人照顾,甘松做不来,刚刚抬起的身子,又不露痕迹地坐了回去。
甘松所引的这条新路,舆图上没有,但车辙极深。
谢承思让降香帮他把身子挪至车窗旁,以便仔细观察这些车辙。
果然,叫他发现了不寻常。
这条路看似杂草丛生,但草下却均匀地铺着石子,便是车辙的痕迹深,也没有淤出太多泥,马车行在上面,竟意外地平稳。
一般的羊肠小道,只是人踩出来的,遇上今日这么大的雨,被积水一泡,马车极易陷进泥里。但他们没有。
仿佛这路上的杂草,不是天生地养长起来的,反而是有人故意栽种。
为何栽种杂草?
定然是要隐藏掩盖些什么。
就是这条不在舆图上的路。
马车在雨中穿行,朦胧水雾之中,已能远远看见大石村的村口了。
车中的谢承思出声吩咐:“甘松,你找个地方,让车子陷进去,再进村叫人来帮忙。”
“殿下?”甘松疑惑问。
“照做便是。”谢承思不欲解释。
“是。”甘松领命去了。
“把香熄了。车帘打起来,让味道全都散走。”谢承思又回过头,对身旁的降香道。
“不可。如此一来,不仅寒气全吹进了车里,还会有冷雨侵扰。殿下身体受不得凉。”降香拒绝。
被她这么顶撞,谢承思倒不像平常一般发火。反而撑着上身,自己动起手来。
降香怎么拦也拦不住。
她只好掀起自己的裙子,抬着谢承思的一双小腿,放进她的大腿之间。
不出所料,他的腿脚冷得像块冰。甫一接触到她的肌肤,冻得她不自觉地要哆嗦。
但她忍着他所带来的寒意,用自己身体里的热气,暖着他的伤腿。
无法,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殿下受凉。大雨天里,本就寒气重,殿下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腿,到夜里,膝盖股骨肯定都要痛的。
“你!放肆!”谢承思的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将自己的腿搬走。
降香当然不会让他得逞。她双手双脚一齐用力,紧紧地夹着谢承思的小腿,不许他撼动一分。
“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谢承思涨红了脸,强要与降香角力。
可他蓦然发现,自己残废的小腿,被她牢牢制住,竟无分毫对抗之力。
因着这样的发现,他浑身绷紧的斗志,顷刻间,如同山岳崩毁,一下子全懈了。
“奴婢没有胡闹,殿下才是胡闹。殿下要爱惜身子。”而降香的答案依旧十分诚恳。
谢承思的脸色由红转紫,由紫转青,又由青转白。
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她的心思,他早就知晓了。
但她竟倚仗着他的不计较,胆大如斯,不顾主仆之分,忤逆他的意思。
不知是否心血来潮,谢承思拣着他与降香之间的事,一件一件,仔细地回想起来。
她确实逾矩了。
之前种种,可以强说是她不懂事,知错就改,而此刻他却不能再蒙蔽自己了。
是因他成了废人,使她自由过头?
养大了她的胆子,让她恃宠生骄?以为能做他的主?以为他能任她揉搓?
谢承思重新打量起身边的降香。
他面无表情时,脸色是肃冷的。目光锐利,像是夜里潜藏的鹰隼,盯着选好的猎物,一旦找到破绽,便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看得降香心里有些发毛。
但谢承思终究什么都没说。
也什么都没做。
这次便暂且放过她吧。
在这荒山之中,天上还下着雨,将人赶走,实在太苛刻。而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主人。
他不情愿,但又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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