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净的天空上,不时有飞鸟袭过,胤礽难得没有正面回答对方,只带着些许轻笑道:
“四弟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这便是没有否认的意思了,胤禛原本就紧着的心愈发沉了下来。紧紧握着手中的佛珠,半响方才遏制住身上的颤意开口道:
“二哥素来不喜拘束,自回京这些年来,每隔上一段时日总要外出走上一走。但自打来到这里,二哥已经足足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外出行走。非但如此,连这些时日连闭关的时候都短了下来。”
胤禛本就对自家二哥观察入微,何况这些明显的反常。
原本他还以为是担忧汗阿玛身子之故,但这段时日胤禛冷眼瞧着,汗阿玛身子较之早前明显好转太多,连时常看枕的太医都啧啧称奇,直言太上皇这身子,起码还能有个十年八年寿数不成问题。怎么也用不上二哥时时注意才是。
那么能教对方如此一反常态,甚至宁肯牺牲修炼的时辰也要陪侍在汗阿玛身侧,除了时日不多,胤禛已然再想不到旁的答案。
“还有早前,二哥并非多言之人。
那日却将一反常态将一切摊开在弟弟面前,甚至其中还涉及汗阿玛………”
说这话时,胤禛不自觉抿了抿唇。
那日回去后他便有些异样,但当时并未细想,如今看来,更像是再做最后的交代。
正常来说,以二哥的性子,便是察觉出他的某些不妥之处,也该等到他受过教训后方才出手。就像自小到大那般。
哪怕沉稳如胤禛,幼时也有过一段猫狗都嫌的时候。珍兽园里的猫猫狗狗,汗阿玛养在池子里的蝶尾锦鲤,还有御花园里层出不穷的各式奇花,当真没少嚯嚯。直到有一日在二哥宫里瞧到一株颜色极艳,形状却甚为奇特的花株。犹记得自家二哥当时一脸笑眯眯地告诉他:
“旁的都可以,只这个,四弟绝对不可以去碰,知道吗?”
想也知道,这个年纪的熊孩子素来十斤的体重,便有十二斤的反骨。
果不其然,还不到第二天,方才四岁的胤禛便抱着一只肿成馒头的小手眼泪汪汪的跑来了毓庆宫。
他也是后来方才知晓,那盒疏解疼痛的药膏,早在之前便已经配好。显然自家二哥对此早有预料。
自那之后很久,胤禛都对这种颜色格外鲜艳的花草,甚至连虫鱼都有了阴影。
不过好处也是显而易见,那次之事过后,年仅四岁的胤禛对大人们的叮嘱总算上心了几分,不敢随意忘却………
思及这些年的种种,胤禛原本冰冷的面上下意识多了几分笑意,却在转在转头的瞬间复又被深不见底的沉郁所取代。
“二哥……”
一派寂静中,胤禛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问出了那个最不想开口的问题:“二哥最终要去的地方,便是传闻中的蓬莱仙岛吗?”
“那个传闻中只有仙人方才能够踏足的地域。”
“
………”
“………”
最怕空气突然的沉默。
看出对方眼中的认真之色,胤礽难得沉默了片刻,最终仍是忍不住微微扶额:“四弟,答应二哥,日后还是莫要在看那些个奇闻异志了………”
“其中大多数并不为真。”
已经登临帝位一载有余,自认已经能够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大场面的雍正帝,这一刻在自家二哥极具意味的眼神中,难得面上烧红了起来。
长大以来,少有见对方如此窘态,胤礽强忍着唇角逸出的笑意,到底不忍对方整日胡思乱想,去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下便出言宽慰道:
“四弟放心,便是为了汗阿玛,还有四弟你,二哥也会多留些时日……”
只是终究能留下多久,已经不是他所能控制地了。
不知何时,天空中那抹耀眼的明日已然彻底西沉,落日稀薄的余晖下,胤礽伸出手掌,掌心中的灵力此刻已有迫不及待向外奔涌之势。
却在合上的瞬间,在一瞬间尽数收归于丹府。
这份对灵力的压制与把控,连空间内在大世界见识过英杰无数的青玉都不由啧啧称奇。直呼自个儿找对人了,这数百年来当真没有白等。
其实按理来说便是在天纵之才,原本也不该这么快地走到这份界限,然而当年那一场生死之战,带给胤礽的并非纯然的境界提升,对此届天地法则的领悟才是那一次碰撞真正给予他的馈赠。
可以说,此刻只要他想,突破原有的桎梏不过时间问题。然而到那时,是去是留便已经不是他能做主之事了。此方空间显然已经容纳不下一个境界的存在,甚至胤礽自己都不能确定,到底还能压制多长时间。
只是此刻,面对自家弟弟满是殷切的目光,他这个做兄长的终究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过二哥很高兴,四弟你可是目前为止,第二个发觉二哥这个秘密的人。”
抛除对离别的隐忧,胤礽此刻心情确实不错。
没有人会不在意是否被人放在心上。
即便是修士,终究亦是凡俗之人。
然而此刻凉亭内,胤禛这会儿却只听到了第二这两个字。
至于第一个,胤禛皱了皱眉,排除自家汗阿玛,老爷子若是知晓了决计不会有现在的平静。老九,那人更不会有这份眼力见儿,当然胤禛绝对不会愿意承认,同样作为弟弟,对方比之自己对二哥的了解还要更加深些。
排除这些,那么剩下那人便呼之欲出了。
“他倒是好眼力!怪不得这阵子来园子里跑的这般勤。”
胤禛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对上老九,他还是有些优越感,自觉在自家二哥眼中,好弟弟排行榜自己绝对能独占鳌头。然而那个姓张的,除去那点子血缘以外,胤禛甚至一度以为,在自家二哥这儿,对方的分量甚至还在自个儿之上。
不过以那人的敏锐,猜到不过是时间问题。即便再不愿意承认,胤禛也明白,不同
于他们这些需要照顾的弟弟,对方才是那个真正同二哥志趣相投,步调一致之人。
或许这也是天才之间的惺惺相惜?
胤禛不由想到。
说起来诸朝臣中,张廷玉的灵透聪慧已是少有,然而对方这位侄儿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哪怕心下不可避免的有些泛酸,但胤禛比谁都知晓高处不胜寒的道理,自家二哥身边能有这么个知己友人到底是好事………
因而这会儿虽语气不大好,却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甚至心下还暗戳戳地期盼着,这尘世中,二哥割舍不下的人越多,眼前这人方才不会如这月宫里的神仙一般,仿佛下一秒便会触之不及………
其后的日子,那日这场谈话二人仿佛被遗忘了一般,二人谁都没有再提,但朝中有心人很快注意到。万岁爷呆在园子里时日愈发久了。往常寒暑之际方才来此避暑,如今却是大部分时间都要长居于此。
若非知晓对方并非爱色之人,每日大部分时候都在处理朝政,只时不时去隔壁园子看望太上皇,行踪可谓尤为固定,园子里更没养什么绝世天仙,皇后都险些要同自家爷商量,若是看上什么人,直接将人接到宫里算了。
如今的皇后乌拉那拉氏原就是宽厚持重之人,虽有些过于规矩刻板致使夫妻二人关系不过平平,两口子颇有些相敬如宾之感。但自打弘晖八岁那年,自家爷用仅有的一颗保命之物救回了弘晖之后,乌拉那拉氏对于这个枕边人便再没有丝毫怨言,哪怕早年的李氏,如今的年氏都曾得过她所没有的偏爱……
大族所出的子女,永远懂得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或许也因为这个,胤禛或许会对这位皇后托付信重,却也永远不可能与之交心。
因而这会儿乌拉那拉氏对自家万岁爷的行径实在迷惑,却也只会私下不着边际地猜测,倒是弘晖,在对方越发往畅春园跑的勤时隐约察觉出了什么。
“果然在汗阿玛眼中,唯有二皇伯,才是最要紧地。只汗阿玛如此紧张,莫不是二伯近日里又要打算远行?”
同样有如此想法的还有隔壁的老九,常言道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死对头。虽不知道老四究竟怎么回事,但事关二哥,自个儿也跟着做就是了。
反正老四这家伙,总归不会无的放矢。很快,顶着自家老爷子时不时的黑脸,畅春园又多了一个常客。
然而老九这一动,身后老十自然而然跟了上来,其余一众阿哥们虽不知晓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为免在孝心上被兄弟们比下去,又生怕错过了什么好处,几乎个顶个化身顶级孝顺儿子,畅春园一时间可谓是热闹非凡。
这一环扣一环的发展,直看的胤礽包括始作俑者胤禛目瞪口呆。不过见自家老爷子面上嫌弃,实际上乐在其中,胤礽也不多说什么。恰好手上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丹药,符玉等物确实不少,念及留在这儿的时日怕是不多,手上也愈发大方了起来。
一时间,众阿哥们更觉这一波实在不亏,甚至私底下还聚在一块儿吐槽老九鸡贼,这种
好事也不肯知会兄弟们一声,只想自个儿独享实在小气了些。
这会儿连最敦厚的老五胤祺都没为自家亲弟弟说话。毕竟整日瞧着自家汗阿玛愈发精神奕奕,每日不是同一众老伙伴儿品茗论道,便是游湖垂钓,前些时候竟还带着一众侍卫们外出秋猎。日子那叫一个潇洒,自个儿却愈发老态龙钟,便是菩萨,这会儿心气儿也平不了。何况诸兄弟们底下皆有儿女,额娘也都上了年纪,总要为这些人打算一番。
因着种种缘由,畅春园是愈发热闹了起来。
时间一晃便到了雍正五年,没了一众倒霉兄弟们的诸般折腾,胤禛很快便将大权尽数握于手中。而这期间,早前一众从龙的臣子们,嚣张跋扈于年羹尧,欲壑难填如隆科多都曾遭受一定程度的贬斥。
年羹尧尚还好些,前线有十四,甚至琪琪格个顶个的骁勇善战,武艺超群,人虽飘了些,到底理智尚存,手中权势从始至终也都并没有高到可以拿下巴瞧人,甚至肆无忌惮的地步,看在宫中年贵妃母子以及早前功劳的份儿上,到底身上还留了个不大不小的武职。
只对于心高气傲的年羹尧来说,日后动辄便要给人低头究竟是不是好事可就另说了。
对此,宫中的年贵妃抱着怀里瘦弱的七阿哥狠狠松了口气。
对比年羹尧,隆科多运气便不那么好了,佟佳氏在康熙朝早中期发展迅猛,后期却逐渐大不如前。当年太子同大阿哥陆续退出朝堂,赫舍里一族势力骤减,皇贵妃同身下的八格格尚在,甚至对方膝下还有养子,未免佟佳氏势力过大,康熙可谓费心料理了一番。偏那时隆科多又因着爱妾伤了嫡妻赫舍里氏的面子,到底是心爱儿子(兄长)的母族,加之这人又实在不占理,因着此事,康熙甚至胤禛对这人都有了一定程度的不喜。
便是后来投诚,在新帝这儿也未必有多重的分量。只要是人,尝试过鲜花锦簇,一呼百应的滋味儿,哪里受得住这般不上不下。要说隆科多这人也是实在胆大包天,不知何时竟又起了从龙的心思,只弘晖那里走不通,便又另辟蹊径,与同样野心勃勃的弘历搭上了线,私底下甚至给弘晖使绊子。
这下,可就当真触碰到胤禛这颗敏感的神经了。因着康熙年间的夺嫡之乱,如今的雍正帝胤禛本就极其厌恶此事,加上早前的受贿事件,当下可谓新仇旧恨一起爆发,曾纵横一时的佟三爷不过半日的功夫便被打大牢。佟家当下便要寻太上皇求情,却是连畅春园大门都没有进。
而宫里的太上皇贵妃佟佳氏更没有丝毫要为自个儿血缘上的亲弟弟求情的意思,不仅自己如此,连幼妹以及膝下的八格格那里,都特意遣人前去打消了两人插手的念头。甚至一度当着养子的面直言道:
“佟佳一族多年来饱受皇恩,陛下早前更是诸多宽宥,那混人不知足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混账事,事已至此,额娘又有什么脸面为难于你。”
佟佳氏不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只隆科多罪孽深重,岳兴阿那孩子却是个好的,
这些年因着不赞成他那阿玛的胡作非为,父子关系甚是紧张。我那弟妹这些年也委实是不容易,额娘只求莫要太过牵连他们娘俩。”()
至于佟佳府其他人,自打阿玛额娘相继离世,各中关系早淡了许多,尤其这些年佟佳氏白顶着一个太上皇贵妃甚至新帝养母的名头,却不肯为家族出力太多,以至于新帝后宫如今连个佟佳氏的女子都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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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者关系愈发僵硬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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