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太后这些年常住青云山,回皇城来的头一个生辰,殷皇后很费了些心力,提前一月就开始准备各项菜品宴席不说,连沈云西也被拉去搭把手,出主意。
以至于寿辰还没来,沈云西就已经先把宫里的新旧菜式都尝遍了,每每进宫,必定都吃得饱饱的才回来。
殷太后的寿辰在三月出头,只有高山山尖儿上还能见得一两点白雪的痕迹。
梁京城里,早是桃李纷飞,汴河夹岸花红柳绿,观者如织,舟行人往,四溢街巷。沈云西一早天亮,就往宫中去,坐在马车上,听着喧闹的人声打瞌睡。
到了正阳宫,殷皇后才起身来,正坐在梳妆台前看一封信,眉尾都扬着笑。
见沈云西来了,方将让宫人将凤钗别好,笑叫她一起去用早饭。沈云西在家里时已用过了,但进宫来这么长一段路,觉摸肚子里又空了不少,欣然应是。
殷皇后尤喜欢看她这儿媳妇吃饭,吃啥都香滋滋的,看起来就很顺胃口,不知不觉就多吃了一碗粥。
用饭后,沈云西再跟着殷皇后到前殿去,各宫嫔妃皆都已经到了。秦兰月就坐在右首位上,悠闲的饮茶,殷皇后今日确实高兴,见了她这做派,都没有如往日一样冷下眼来,连同摆着怪脸的齐淑妃也一并没有理会,受礼之后,就带着诸人往殷太后宫中去了。
又是一通说话见礼,慢慢的有命妇进宫,及至午时,除了身份特殊的秦兰月外,都往了相辉楼去,过不久,庆明帝领皇子大臣们亦入了席中。
今日太阳好,宴楼外阳光明媚,惠风和畅。
殿中急管繁弦,品竹弹丝,身穿大红大绿的舞姬俯仰婀娜,顾步成双。
在一片喜闹里,殷太后穿着红襟蓝底祎衣,慈和笑吟吟的受诸人贺寿大礼,后又有皇子公主孙子孙女们挨个献寿,好不热闹。
靖王府元域和姜百谊皆没有到场,他们的寿礼,是由齐淑妃代献的。
齐淑妃虽不想笑,但在这个喜庆的场合,不笑也得笑,她含笑说: “域儿身子不便,姜妃又临近产期,动不得身。不能亲来祝寿,还望太后娘娘不要怪罪。"
殷太后一点儿也不怪罪,元域和她没半点血缘关系,来不来,很没有所谓。
她便也笑道: “这有什么打紧的,我哪里就那么小气了,礼我收到了,你坐吧。”又问了
句:“靖王妃身子可好啊。”
当然不好,日日都被收拾,能好就怪了。齐淑妃回: “好,哪里都好,就是头回怀胎,怕得很,不爱出门,也不爱见人。"
殷太后也就随口一问,听她答了,便笑点了点头。
她眼一瞥,往卫邵和沈云西坐处一扫,沈云西迎着她的目光,微歪了歪头,手比了个枪,对她嘣了一下。
火铳齐淑妃是知道的,这般挑衅,让她扯了帕子压住嘴角,冷笑连连。嚣张的小贱人,看你又能狂恣多久。
齐淑妃略一环顾。
今是太后寿辰,除了被关禁的元福昌、外出游玩的明王府母子外,京中权贵尽数到场,这是个叫人身败名裂的好场合。
齐淑妃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气壮足了她的心胆,耳边笙箫响鸣也好似在助她起势。
待一节舞乐暂歇,齐淑妃再度起身来,冲上首的太后与帝后做礼,她神色恭敬又真诚,又夹带了些许的懊恼之色: “太后娘娘,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殷太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放下玉筷,笑道: “有什么话你便直说吧,何必吞吞吐吐的,你惯来是个干巴利落的人,别学那起子拖泥带水的劲儿。"
殿中众人都是老人精了,一看这架势就知接下来有事儿,亦都竖起了耳朵来。
那些舞姬乐师也有眼色的退了。
殿中空了出来,说话的声音便传得更响亮了,齐淑妃面上笑盈盈: “那臣妾就直说了。”
“事情是这样的,妾身为方便照顾域儿,近日都住在靖王府上,不想今儿早时,有两个意料之外的人找上了臣妾,这二人苦求臣妾许久,说是有惊天秘事要奏禀陛下娘娘,可他二人不在娘娘千秋寿宴的受邀之列,所以不得已求到臣妾这儿来。"
"您也知道,妾身是个软心肠,实在捱不过他们的苦苦哀求,又加之事涉洵王以及洵王妃,妾身也没法子,只好自作主张,暂叫他们在直城门外等候了。"
齐淑妃把自己摘得很干净,秦兰月撺掇她撺掇得厉害,但她可不是傻子,总得给自己留条退路。她只是个引路人而已,接下来的事儿可和她没关系。
齐淑妃盈盈一拜: "陛下,太后娘娘,您二位看这……"
r />她欲言又止,诸人目光灼灼,事涉洵王洵王妃。好家伙,这淑妃娘娘是有备而来啊。看来,今日这个寿宴不会无聊,要有好戏看了。
庆明帝和殷太后尚未发话,殷皇后先砰的一拍案,动作震得头上的飞凤花钗冠摇摇轻颤。
她眉眼锋利,冷笑说道: “你既是个清白无辜的好人,就少在这儿含沙射影半遮半露的故意编排,到底什么人,你带上来,本宫倒要看看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来!能叫淑妃你不顾礼节,不顾母后庆寿的场面。"
见殷皇后当庭发怒,齐淑妃反而越笑了,殷若华这就耐不住了,等会儿岂不是得气死了。
她张唇又要说话。殷太后却先一步冲殷皇后按了按手,指了指她,笑怪道: “你看你,又恼什么气。说是惊天秘事,又没说是坏事,也许是好事也说不一定呢。"
转而对庆明帝道: “淑妃既如此郑重其事,不如就叫那两人进来,当庭说个清楚吧,也省得落人话柄。"
殷太后亲自开口,又是她寿宴上,庆明帝岂会不应。庆明帝给大太监田林一使眼色。
田林便亲自去走了一趟。
殿中谁都没再说话,陷入了一片沉寂中。有人偷偷往洵王和洵王妃二人瞧。
那夫妻二人皆都是容色出众的,并肩端坐,如芝兰芙蕴。他们面上并无异色,倒是很镇定的模样。
沈云西无视那些暗悄悄的打量。
还有心情端起果酒,喝了一杯,顺便还帮卫邵也添了温好的清酒。沈云西还跟他碰了个杯。卫邵轻笑,陪她用了。
不多时,殿外传起脚步声。沈云西收神展目,就见两个熟悉的人影子跟在田林后面,走了进来。沈云西有点儿诧异又不是很诧异的看着来人。
左边那个一身圆领青蓝长袍,浓眉大眼,带着几分不自在的干笑。
右边那个白发飘萧,干瘦如柴,佝偻着,走路颤巍巍的,像一滩烂泥制成的,浑身上下都散发朽烂的味道,即便穿的一身锦衣,头上戴金冠,也显不出半分贵气。
这二人,不是宋修文和卫智春又是哪个。
宋修文和卫智春的出现,确实出乎意料。但同时也都恍然大悟。
宋驸马如今空有驸马之名,安侯府还在守孝,亦不在受邀参宴之列,难怪要借齐淑
妃的道儿。
更有敏锐的,在齐淑妃、宋修文、卫智春、三人身上飞快的打了个转儿,又摸到沈云西和卫邵这边。
哎,说起来,齐、宋、卫这三家,和洵王妃颇有渊源啊。因洵王妃的话本子,齐淑妃家庭破灭、宋修文身败名裂、卫智春丧身失节。
这三个哎,今儿都在这儿凑齐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凑到一起,怕不是想打翻身仗吧!
众人心底给猫抓似的,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往淑妃和卫邵沈云西这边多看,便尽都把视线往卫智春和宋修文身上拢。
尤其是卫智春。
看得从前模样翩翩的风流浪子,变成如今这副白发苍苍的颓老相,诸人皆都唏嘘,再一想到他与忠信老王爷的艳事,又有些不忍直视。
这忠信老王爷可怪会折腾人呐,看看,把好好的老安侯都折腾成啥样了。众人思绪乱飞,发散得厉害。
被多番注目的卫智春垂搭下横了几道褶子的眼皮,遮住了眼中的怨愤和恨怒。他和宋修文一起走至殿中,高呼万岁。庆明帝一看到卫智春,瞬间就眯起了眼。
他对从前的这位好兄弟深恶痛绝,一见到他,就不免想起幸芳和后宫的秦兰月,即便卫智春已经惨到这种地步了,也仍难消他心头之恨。
要不是想着死了一了百了太便宜他,幸芳在九泉之下估计也不想见他,他早把他弄死了。
庆明帝懒懒的闭了眼,没叫起,也没出声。
反而是殷太后主持大局,似惊讶的说道: “这不是福昌的驸马吗,还有老安侯,哀家可好久没见着你们了。你们这托了淑妃进宫来,到底所为何事啊?"
宋修文还是只干笑,眼珠子不安分的时不时左右打晃。和他相比,卫智春就显得各位稳重泰然。
卫智春冲上首俯身一叩,他的声音就像吱呀吱呀的老木门,又像嘎嘎的老鸦, "微臣是为旧事而来。"
他知道庆明帝对他很不耐烦,也不多废话,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微臣深知,陛下厌见我,但臣对陛下一片忠心,是苍天可鉴的。这些月在宫外,微臣是度日如年,只要一想到魑魅魍魉横行宫闱,就日日夜夜都提心吊胆的安睡不着。这才出此下策,贸然求了淑妃娘娘。"
“微沉此次和宋驸马入宫而来,为的便是
当着朝中诸位大人,当着陛下和娘娘们的面,拆穿这红粉骷髅,害人恶鬼的假面!洵王妃!"他猛地一转头,喝然乍叫,抬手直指,这一指,便将众人的心神尽数吸引了过去了。
“就是她!”
卫智春泪流了下来: “陛下,您糊涂啊,您可还曾记得微臣同您说过的话,这洵王妃,分明就是那借尸还魂的恶鬼啊!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微臣之心天人共鉴,这恶鬼害死洵王妃,强占王妃玉体,又有异术手段,谋在国朝,所图甚大啊,陛下,此鬼不除,天下难安啊!"
卫智春泪如雨下,言辞恳切,掷地有声。
庆明帝还是没理会他,和上回一样,他就不信那鬼神之事,但这不耽误他看戏,他最近在朝堂上因他那二儿子受了不少辖制。
和在朝堂上的锋芒不同,他家那二儿子,对自己王妃是情意绵绵,厚意在心。软肋是最好伤人的地方,卫智春要冲这儿捅下去,害他心肺,他乐见其成。庆明帝玩味的转了转玉扳指。
大臣中有知他心意的,适时惊道: “这,老安侯,这怪力乱神之事可不能乱说的,不能仅凭你几句话,就给王妃安上这样的恶名啊。"
证据,得有证据。
卫智春知道这是在给他递梯子,忙说: “微臣有证人。”
庆明帝一摆手,田林呼道: “传。”
话递出去不久,便有五六个下人打扮的男女被带了进来。那几人慌张的跪下,直叩头。
卫智春便道: “这是我们家里头在城郊庄子做活儿的仆从。还有这一位是城里的大夫。”
又对那几人: "把你们知道的尽都说出来,不得有半分隐瞒!"
“洵王妃当时到庄子里来,不多久就大病了。”
"小人们请了大夫来,却怎么灌药扎针都不见好。"
那大夫又接着说: “人都断气了,结果突然又喘上来了,小人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阿弥陀佛,天爷,原来是撞鬼了!"
“正如大夫所说,奴婢当时就在屋里伺候,也亲眼瞧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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