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轻被宗怀棠这句话给问得眼睛瞪到极大,好不容易通过咬破舌尖唤回来的理智又没了。
一个傻子,和一个疯子四目相视。时间好似静止。
宗怀棠的面部突然怪异地抽搐了几下,他把手上的那张纸捏得皱巴巴的,然后疯狂抽打自己的脸。
纸擦过皮肉,啪啪直响。
"清醒点,你给我清醒点。"
宗怀棠神神叨叨,他四处搜寻什么,趴到床底下拿出半截削尖的筷子,飞快地跑到一面墙前刻画着,石灰簌簌掉落。
"咯,咯……"
因为握得太用力,筷子的另一边已经扎进肉里,鲜血顺着腕部蜿蜒而下,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上,宗怀棠眉头紧皱,十分专注地刻着。
咔——
尖锐的筷子在墙上划出凌乱的深痕,宗怀棠刻画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转身。陈子轻还站在那里。
宗怀棠的表情由迷茫变成疑惑,再是震惊,不敢相信,他的蓝色唇齿几次张合,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真的是你啊。"
陈子轻看着眼前的宗怀棠,隐藏板块里的景象仿佛黑洞,将他对这个任务的认识全部吞噬。他无意识地朝着宗怀棠所在的位置靠近,鞋底踩到了什么,垂头见是那支钢笔。
墨水淌在地上,把地面都弄脏了。
等等!
字呢??!
他进来的时候,地面不是全部被覆盖住了吗,怎么零零散散地空出来了一些地方?什么时候空出来的,他一点都没有注意到。
就在陈子轻思绪混乱到极致的时候,有毛骨悚然的笑声传入了他的耳中,他惶惶抬头。宗怀棠背对那面墙,兀自笑着摇头,嘴里模糊不清地自言自语。
"还没到……没到时候………"
陈子轻对着这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啊!"
宗怀棠发出一声愤怒的大吼,吓了陈子轻一跳,他煞白着脸,心脏窒痛。
"我………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没有一个肯按照我的
来!"
宗怀棠痛苦地蹲下身子,暴力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语气无比的哀伤和失落。
陈子轻嘴唇颤抖,这是他认识的宗怀棠吗,不是吧?肯定不是,他认识的宗怀棠在82年的启明制造厂里,在职工宿舍9号楼207的床上睡觉,做着梦呢,怎么会在这个隐藏板块中的房间。
这房间.…
陈子轻的余光仓促地扫了扫周围家具摆设,脸上的肌肉抽了一下,这怎么跟82年的一样…..也是82年吗?
要真是一个年代的话,难道房里这个真的是他认识的宗怀棠?
陈子轻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能轻声询问蹲在地上的男人,想尽量平稳对方的情绪,打听到点信息。
正当陈子轻要说话的时候,宗怀棠哭了。陈子轻满心惊骇。
宗怀棠跟个孩子似的大哭大叫。
"连你也这样!"
"连你也这样……"
房里只有宗怀棠崩溃可怜的哭吼,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陈子轻像个死人,他僵直着,一点声息都没有发出。许久之后,宗怀棠的情绪才渐渐平稳,他喃喃着什么起身,转头继续在墙上刻画起来。
直到这时,陈子轻才找回了身体的使用权,他小心翼翼走到宗怀棠后面,屏息打量这面刻满文字的墙。
原本他还以为上面刻画的是什么符文咒语,可细看一下才发现,这些竟然是一个个写得歪歪扭扭的人名!
"宗林喻,李科长、马强强、钟明、汤小光、钟菇、孙成志……"
看着这些无比熟悉的名字,陈子轻的心头狂震,混乱的脑海里仿佛看到了一点破开迷雾的光晕。这些名字里,他甚至看到了自己和宗怀棠的名字,在这些名字之间,都有歪歪扭扭的线条连着。陈子轻发现连系越是紧密的两人,他们之间的线条就越多,他发现自己与宗怀棠之间的线条是最
多的,其次便是马强强。
就在陈子轻看的时候,宗怀棠还在写:“第二天,钟明又向领导提交换宿舍的申请报告……清明那天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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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宗怀棠怒了,语气森冷疹人:“你不愿意去交报告是吧?我就要写!就要写!”
筷子深深扎进宗怀棠的手心,鲜血染红了他的右臂,他仍然一遍遍地用力刻着,可不管他怎么写,这段文字总会自己消失。
"啪!"
最终宗怀棠气得一甩手里的半截筷子,愤怒道:"妈的!混蛋!"
筷子砸到满是文字的墙上后,反弹落地,接着就在陈子轻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墙上的这些名字和连线,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开始弯扭着移动起来。
这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字体,显然都是宗怀棠一人写的,然而现在这些字犹如银河里的繁星,沿着各自的轨迹加速移动着。
他们间或是缠绕、或是远离、甚至是撞击……那些名字间的连线也在变化,有些在消失,也有些在新增,预示着他们之间的关系愈加复杂。
让陈子轻不解的是,墙上所有的名字都在动,只有一个名字一直静静地停在那里,宛如失去了灵魂,毫无生机。
这个不动的名字,就是他这副身体的主人——向宁。
盯着那个名字,再结合宗怀棠刚才写钟明时的内容,陈子轻猝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打了一个哆嗦:"难道……"
他一下噤声,骇然地看向蹲在一边,重新捡回筷子的宗怀棠。此刻他瞪着这个精神很不稳定,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的男人,心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只见宗怀棠周身死寂地垂手站了片刻,冷不丁地捡起筷子,举止机械犹如傀儡一般来到马强强的名字下面,抬手开始写了起来。
"欺负马强强的那几个工人,他们又来了……"
看到宗怀棠写下这行字,陈子轻不由心头一跳,他看到马强强的名字在颤抖,像是在恐惧。陈子轻的脑中走马灯地闪过一些片段,他想也不想就一把抓住宗怀棠握着筷子的手。
"不要写这个!"
宗怀棠见自己写字的手被人拦住了,他狰狞着脸,慢慢扭动脖子转头,陈子轻也看着他。
“你怎么还在这里?”
宗怀棠满面的阴戾被迷惑取代,半垂的睫毛抖动着扫一眼握着他的那只手,他的指尖颤了颤,拿筷
子的指节泛白,嗓音嘶哑难辨地开口:"真的……是真的……"
嘭-
——
宗怀棠直挺挺地向后倒在了地上,提拎着他灵魂的那截筷子从他血淋淋的手中掉了出来,他双眼紧闭,没了声响。
陈子轻头重脚轻地蹲下来,抖着手去摸他的脖子动脉,在跳,又去摸他的鼻息,也有。
还活着,只是晕了过去。
陈子轻一屁股坐到宗怀棠身边,他仰头看装着铁栏杆的窗外,天空飘着几朵浮云,湛蓝的天,白色的云。
如此的祥和宁静。
陈子轻抱住头把汗涔涔地脸埋进腿间,欲哭无泪。
任务失败了,获得了开启隐藏板块地权限,他用了,来了这里。
幕布后面还有幕布,现在对他揭开了,露出了坐在幕后看戏的人——他的对象。这是惊悚片吧。
陈子轻心绞痛,他一直都知道有几处违和,而且是递增的,是他粗心大意了,没有去——查清楚搞明白,囫囵吞枣。
而且,陈子轻每次通过试探宗怀棠得到的答案,他不是直接信了,就是有点疑虑,最后还是信了。
没有去真正地推翻过。
陈子轻无声呢喃:"怎么办啊,任务失败了。"
暂时压制的恐慌蜂拥而来,任务成功就能根据表现获得积分,他不想兑换金钱跟梦想之类,只想有一副健康的身体,能摆脱植物人状态。
虽然世上命不好的人有很多,但他的命也确实不好。
看看他的童年,先是爸妈双双去世,后是照顾他的长辈得病走了,从此以后他再也没上过学,他要吃饱饭,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停不下来,不敢停。
20岁这年他终于攒够了一些钱,想要去看看其他城市的风景,哪知道去车站的路上被车撞飞了。豪车,不知道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还是小姐,撞了他都没停下来看看,从他身上开过去了。老天爷给他重生机会了,这么珍贵的机会,他应该再谨慎一些的。
被鬼吓的。要是这个任务里没有鬼就好了。他宁愿在粪坑里抓蛆吃,都不想来灵异世界。鬼一出现,他只顾着害怕,鬼没出现的时候,他随时都在等鬼出现。
没机会了。
陈子轻倒在宗怀棠旁边,扭头看他的侧脸,明明都已经把离开的时间拖延了一次又一次,怎么就突然提交答案了呢,过了年再走也不是不可以啊。
多跟宗怀棠相处一年,两年,三年……多个几年,总会露出破绽的。
陈子轻眼神空洞,系统好像说过,通常情况下宿主提交答案就能出设定背景,任务失败会有相应的惩罚。
惩罚?陈子轻的眼瞳一点一点聚焦,如果失败就抹杀宿主身份从哪来送哪去,那会直说的吧,没直说就表示……
陈子轻全身卸散的力气瞬间就回来了,他冰凉的四肢也变得发烫。就在这时,冰冷的电子音突然蹦了出来。
系统:“陈宿主,我司正在统计你任务期间的各项数据,到时上级会对你进行评估。”陈子轻忐忑地咽了口唾沫:"好,我知道了。"这个阶段,他就是在断头台上,脖子已经卡进槽里了。只等一声“刀下留人”。
上级评估了他的数据,最后是不是由主系统做抉择啊,如果是,那结果不会很坏的吧,主系统一看就有人情味,不然也不会亲自给他一百万积分,外加十万欠款的资格。
陈子轻祈祷主系统能再次大发善心。
他为了让自己的心里有点数,询问道:“陆系统,我的任务失败在哪?”系统:"答案不全,只有四分之三。"那就是说,填的三个答案都没错,失败的原因是漏掉了一个。
陈子轻很快就明白过来漏掉的是谁,他一骨碌爬起来,对着昏迷不醒的宗怀棠踢了一脚,又踢一脚,两脚……
“我让你坑了!”
"宗怀棠,我让你坑惨了!"
陈子轻又气愤又难受,正在气头上,依然避开了他残疾的左腿,没有碰一下子。"宗怀棠,你不是喜欢我吗,你坑我干什么啊。"
陈子轻还是哭了出来,他躺回去,抓住宗怀棠垂在地上的手臂,横在自己的眼睛上面。眼泪把宗怀棠卷起来点的袖子都打湿了。
陈子轻默默流泪,这要是一份试卷,那他就相当于只错了一处,改卷老师会给他分的,他的抽咽声有所减轻。
情绪在短时间里出现了过大的起伏,陈子轻有些缺氧疲乏,他的意识不受空地渐渐下沉。
隐
隐约约间感应到有双眼睛看了过来,陈子轻把自己的意识强行拉了上去,濡湿的眼睫吃力地打开。
窗户的铁栏杆外有个头。
陈子轻在窒息中打量,那是个大娘,半白的发梳成髻,额头光洁得没有一点碎发,眼角堆着纹路,她的眉眼让他有股子熟悉感。
他看看还没醒的宗怀棠,看看大娘,一下就有了答案。
"宗阿姨你,你好。"
陈子轻赶快从地上站起来,擦擦脸,整理了一下头发跟衣服,拘谨地打招呼,他的心里有点慌,既没想到宗怀棠是活人,也没想到宗怀棠的妈妈还在世,更是在这种时候碰了面。
然而宗母只是满眼哀愁地看着他身边的宗怀棠。陈子轻愕然,宗怀棠的妈妈看不到他,看来他在这里的状态是鬼魂。
宗母在窗外站了一会,身子就矮了下去,显然是踩着凳子看的,她离开后,陈子轻往房门口走去。
鬼是飘着走的,能穿墙,陈子轻哪个都不行,他大概是脱离了自然法则,自成一条规则。陈子轻一出房间就愣住了。
幽静的小院,苍老的洋槐树,树下的小木桌,四面繁茂的林木,这不就是宗林喻养病的地方吗?
有风吹到陈子轻的脸上,他回了神,文字连接的那个时空里是深秋,树都脱|光了衣服,这里的树叶微微黄。
不止一个是深夜,一个是白天,季节也不一样,这里要慢一些。
怪不得在那里,梅雨季来的时候,宗怀棠的腿没有异常,梅雨季过了,他的腿才开始疼。说明那个时候,这个时空才刚刚进入梅雨季。这个时空才是真真实实的1982年。
而那个时空,是1982年的宗怀棠筷子底下的1982年。
陈子轻捋着思路,他见到宗母进了一个房间,那正是宗林喻所住的房间。都不用考虑,陈子轻立即就跟了上去。宗母进去就把房门掩上了,她的声音从房里传了出来。
"林喻,你弟弟又疯起来了。"
陈子轻躲在门外听,宗怀棠真的有个哥哥叫宗林喻啊,就是不知道宗怀棠因为什么把他也加了进去。
估计是觉得制造厂需要一个厂长,自己又不想当。
厂长哪有技术员轻松。
陈子轻凝神
听母子对话,这时他又希望自己有鬼的能力了,要是有,现在哪还需要这么费劲,他去窗户那里偷看。
看到了什么,陈子轻嘴巴张大,嗓子里直抽凉气。
宗林喻竟然是个植物人!
那具身体在床上躺了太久太久,瘦骨伶仃没有人样,看不出一丝是宗怀棠双胞胎哥哥的痕迹。宗母坐在床边自说自话,只想有个人能倾诉。
"妈妈这些年无数次地想,要是那晚不跟你爹吵架就好了,吵了架不自己回娘家,带上你们兄弟俩就好了,你爹不让你们留在厂里玩就好了,你爹多关注着点厂里的电路问题就好了。"
"越想越后悔,妈妈为什么还活着呢。"
"妈妈还活着,是因为你跟你弟弟需要妈妈啊……"
“那场事故带走了你爹,你的健康,你弟弟左腿的健全,我以为你弟弟生病忘了那件事,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怎么就在三十岁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呢,突然就疯了,说自己能见到鬼,还就是当年的那批工……"
“在那之前多有出息啊,整个岭县谁不说宗家的小儿子生得仪表堂堂,说亲的媒婆就没断过,疯了就天天把自己关在房里,有时候说话都不是一个声调,好像是身体里住了很多人,他脑子不清醒了,最近情况加重了,经常在笑,妈妈听着……"
"真怕哪天早上起来,你弟弟连妈妈都不认识了。"
"妈妈也怕他做傻事,他那筷子把手都扎破了,不知道疼一样,神智是不正常的。"
"林喻,你要是平安长大,也跟你弟弟一般高,一般好吧,要是你能给妈妈出出主意就好了。"
"妈妈给你捏捏腿,什么时候妈妈来看你,发现你能下床了,那该多好啊。"
陈子轻听了个全程,他的脑中涌出来一个猜测,宗怀棠不知道他哥长大以后是什么样,就按照自己的样子来想了。
所以他们才会一模一样,从长相,皮襄,身高,字迹,到小动作。是这样吧。
>
两个都是他,能不一样吗。
陈子轻抠着窗框。
宗母忽然出声:“谁在外面?”
陈子轻迅速放下手撤离窗边,不吓到老人家。
宗母走到窗户那里往外看看,她把窗户关上了一些,陪了大儿子一会就去隔壁。蹲守在门外的陈子轻瞧了一眼,隔壁在那个时空是关着门的。
在那里除了宗林喻的房间,别的全关着,这里不同,这里宗怀棠分走了一间,宗母分走了一间。老人进房后没有关门,她在里面打电话。
"大喊大叫,精神又不好了……倒在地上了,我不敢进去叫他,也不敢动他……有时间能来看看吗?药?我给他煎了,他都倒了,不肯吃,一点都不肯吃。"
"没用,放在稀饭里也不行,他都能闻得到。"
“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陈子轻通过这通电话知道了宗怀棠在治病,他妈妈被他的发狂吓到了,在向医生求救。宗怀棠不好好喝药,鼻子还很灵。
陈子轻坐到地上消磨时间,想想又起身去了洋槐树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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