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启明制造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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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点来看,他生了怪病后,家里并没有冷落他。

陈子轻盯着那双手,第一次来没发现,现在才惊觉,宗林喻的手都跟宗怀棠的一样,指骨,关节,甲床….

要不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他都想看一下宗林喻的掌心,看看有没有茧子,有几个,什么样的。一道目光落到了陈子轻的身上,没有恶意,没有冰冷,是温和的。他淡定地迎了上去。原主每逢大会都跟宗林喻打招呼,发言踊跃准备充分,宗林喻在礼堂给他发过两次奖。

在原主心里,厂长清楚他是一个集体荣誉感非常强,对自身要求极高的同志,是工人们的学习对象。

他们私下里并没有多少接触。

陈子轻被宗林喻无声凝视着,有种宗林喻知道他不是向宁的错觉,并且对他是有好感的。因为他感知到了宗林喻释放出来的信息,允许他接近。

陈子轻心里的杂念在狂野生长,要把他包住缠紧,截断他的呼吸,让他活活闷死。“厂长,我是小向,我来看你了。”陈子轻在杂念成网前说。宗林喻昂首:"小向,我听我弟说了,你是他对象。"同样的人,气质截然不同,当哥哥的是山峰,弟弟是湖泊,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显示出来。

陈子轻有点紧张地搓了搓指尖,宗怀棠不声不响地进来一趟,就为了摊牌?他点点头:“是的,我跟宗技术确实正在处着。"

宗林喻用的是询问工作要事一般的口吻:"两个男同志,两个同性,前面没有路。"这里仿佛不是休息的房间,而是办公室,会议室。

厂长喘息虚弱,言语有力到能轻易直击人的心脏:“想好要怎么走了?”

陈子轻的大脑飞速运转:"鲁迅先生在他的作品《故乡》里讲,走的人多了就有路了。"宗林喻收回目光:"走的人多了……就有路了……"

接下来是长久的死寂。

陈子轻主动打破凝结的空气:"厂长,你的身体怎么样?"

"你出去吧,跟我弟好好处。"宗林喻没有唠家常的意思,"他认真了,就会认真一辈子。"陈子轻下意识就往后接了一句:“我知道。”宗林喻蓦然问:"你真的知道?"

陈子轻一时语塞,偏偏宗怀棠又将目光放了过来,过于犀利能让一切无处遁形,他本能地躲闪。宗林喻淡声笃定:“你不知道。”

陈子轻有种置身刀光剑影命悬一线的恐惧,他干涩又坚定地说:“我会知道的!”“好。”宗林喻似是笑了一下,"好。"

陈子轻知道这关过了,他偷偷把手心里的汗擦在裤子上面,发现自己的腿在打摆子就赶紧调整站姿,顺带着放松一下肌肉。

房里再次被死寂笼罩住了。

陈子轻一直站在那里,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宗林喻闭着眼:"还有事?"

陈子轻组织好了语言往外倒:“厂长,我想跟你说我最近知道的事,我们启明制造厂的原身是化工厂,那厂二十多年前发生过一起很严重的事故。"

宗林喻面不改色,只是放在被子上的手动了动,暴露了他的内心。陈子轻犹豫着问:"化工厂的厂长,是你爹吗?"

宗林喻开口给的不是正面或侧面的回答,而是一句别的,他道:“你问过我弟了,他说不是。”陈子轻没有否认。

“他没有欺骗你。”宗林喻语出惊人,"他失忆了。"陈子轻一下愣住。

失忆?这个可能压根就不在他的设想范围里面。

"当年我跟我弟在厂外目睹了事故的惨烈,他的左腿就是在那里受的伤,之后他发了一场高烧忘了这件事,什么都不知道。”宗林喻闷咳了几声,唇色染了层极淡的红,"“你跟他

提了,就相当于打开了开关。"

陈子轻抿嘴,所以宗怀棠头疼,是被他的问题刺激到了吗?

“我不提,他也会知道的。”陈子轻说,"那些鬼魂一直都在厂里。"宗林喻的语气里没有起伏:"是吗?"

“是的,我没见到的有一群,见到的有几个。”陈子轻概括了自己经历的一切。

宗林喻闻言,说:“你对这件事似乎出奇的关注。”

陈子轻立即大声表态:“我心系同志们的安危,厂里的安宁!”

宗林喻的眼眸半睁半闭,很难让人确定他的目光停在哪里,他静了片刻才说:“脖子上带着辟邪的玉佛和鬼共事,辛苦你了。"

陈子轻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在外面的玉佛塞进去:"不幸苦,这是我应该做的。"

"怎么会不辛苦,你不必逞强。”宗林喻似是不适,呼吸声更弱了,"待会你出去把我弟弟叫进来,我会挑拣着告诉他一些在他承受能力以内的事,真正让他失忆的原因还请向同志保密。"

陈子轻不琢磨都觉得古怪不合理,如果不想宗怀棠知道,不跟他说不就好了,那才是最安全的吧,说了却又希望他守口如瓶。

他心里不管怎么想,嘴上都只有承诺:“可以,我不会说出来的。”

陈子轻观察着宗林喻的状态,绷着神经末梢进入了正题:"厂长,当年李科长向你爹汇报过厂里电路老化的事,你有印象吗?"

"有点印象。"

宗林喻的声音像要融进雾里,不细听是捉不到的,“我爹不要的文件都让我们兄弟俩折纸飞机,其中有一张好像就是那封信,我弟弟读过。"

陈子轻屏息听,还是不够清楚,他忍不住离床近点,再近点,直接站到了床边。

然后就闻到了一种……久病之人才有的气味。

容不得陈子轻多想,宗怀棠的话语就钻进了他的耳朵里,轻而易举就扯跑了他的注意力。“死了很多人。”宗林喻说。

陈子轻问道:"你爹他……"

宗林喻明白陈子轻的意思,摇头道:“那晚不在厂里

,他是后来病逝的。”

“我爹对没有重视那封申报感到很愧疚,久而久之就聚成了心结,这也是他病逝的主要原因。”宗林喻淡淡地说,”我长大以后回到改头换面的制造厂做了厂长,为的是想补偿当年那批职工家属。"

陈子轻一边迅速把收获的情报往脑子里抓塞,一边问:“事故的导|火索,有没有可能是人为的?"

宗林喻沉默了。

陈子轻把他的沉默当成了不确定,心跳顿时加快起来:“如果是人为的话,厂长你觉得有是谁干的?"

“我任职厂长期间调查过,当年在事故发生前,厂里有一群工人组织抗议,因为福利被降低的事情,他们为了既能给厂领导压力,又不影响自己的补贴跟饭碗就制造不大不小的乱子,经常在晚上破坏宿舍电线,导致断电。"

宗林喻的面上彻底被死灰覆盖:“电路本就老化了,一些电线被反复拉扯,后果不堪设想,或许就引发了悲剧。”

陈子轻感觉自己已经见到出口了:“抗议的是哪些人?”

"那时的领头人之一,"宗林喻思索了一会,说,"是一个姓孙的。"

陈子轻的音量失控,近似是吼出来的:"孙二,孙成志?"

比起陈子轻的情绪激动,宗林喻始终是一条平线,他沉吟:"好像是。"

陈子轻急促地咽了几次口水,这么说任务的答案不止一个,有孙成志,还有别的人,不行,脑子有点乱,他要冷静点才能梳理清晰思路。

“对了,厂长,你爹手上有没有当年的事故名单?”陈子轻想起来一个差点被他漏掉的东西。

宗林喻摇头:“遗物里没有。”

陈子轻心里跟坐过山车似的,此时此刻就从最上面冲到了最下面,他还在收拢神智的时候,耳边就响起一个声音。

"不过我前不久查到李科长那边有一份名单,还没来得及去找。"

陈子轻急切到做出小学生发言的动作,高举起了一只手:“那我去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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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小声喊:"厂长?"

男人还是那副样子,无声无息地歪坐在床头,像是已经死了。

死了很久了..

陈子轻脸色剧变,怎么感觉刚刚的一番交流,只是他的幻觉?他内心挣扎着,小心翼翼地碰被子上的手。

就在陈子轻即将触碰到的那一瞬间,男人把头转向了他这边,深不见底的眼看着他。

"砰砰"

“砰砰砰”

拍门声突如其来,惊得陈子轻整个人一抖,头也不回地快步跑出房间。

迎面是和里面一模一样的人脸,他又差点背过气去。

宗怀棠捞住后仰的陈子轻:"这么急急慌慌的,到时间了也不自觉点。"

陈子轻强自镇定:“你哥让你进去,有话要跟你说。”

"不是都说了吗,还有什么好说的,非要赶着这次说,不能下次?"宗怀棠摸了下他的脸,"在这等我。"

陈子轻看着宗怀棠踏进房间,在就要在他面前带上,他伸手去拉对方的袖子。宗怀棠拍拍袖子上的手:“松了,我去去就回。”怎么变得这么黏人了,一个老爷们,不像话。宗怀棠正想严肃教训一下,向师傅就来了一句:“我是想让你把烟跟火柴给我。”

宗怀棠把那两样一个一个扔他怀里,臭着脸进了房间。

院子里的槐花纷纷飘落,陈子轻一根烟才抽了一半,宗怀棠就回来了,看样子宗林喻的确是挑拣着说的。

宗怀棠没有把他哥说的内容详细转给陈子轻,只说:"抱歉啊,向师傅,误打误撞就骗了你。"

"妈的。"

他低骂,不知道是骂自己窝囊,还是骂命运开玩笑:“我想躲掉,就忘了。”

陈子轻吐了口烟,安慰道:“那就别逼着自己去想了。”

“谁会在明知前面有一箩筐玻璃渣的情况下,还要一头栽进去扎个半死。”宗怀棠拿走烟,抽他抽剩下的,”我哥需要静养,下半年能回到岗位上就不错了,在他回去前还得我顶着,哎,向师傅,我们回厂里吧。"

说着就去

摸他的脸。

陈子轻被摸得有点痒:"回就回了,你别摸我脸上的伤。"

“一点划伤而已,你从早到晚的又是摸又是检查,之前我手上烫了那么大个水泡也没见你当回

事。”他撇嘴。

宗怀棠看他像看智障:"那时候我又不稀罕你。"

陈子轻噎着了。

耳朵上的帕子被解开了,露出结痂的咬伤,宗怀棠又是一阵细细密密的抚|摸。

陈子轻扭头跟他面对面,顺着他的眉眼看了他很长时间,垂头看他的左腿:“宗怀棠,你哥说李科长手里有一份关于那起事故的名单,你帮我去找到吧。"

宗怀棠眼神凌厉:“我不帮,就去找钟明?”

陈子轻发白的嘴唇咧开,露出小虎牙:"你会帮我的,你答应了帮我查线索。"

“是是是,宗技术永远说话算数。"宗怀棠烦躁地吸着烟,"这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尽早完了拉倒。"

“快了吧。”

陈子轻想着两个马强强跟宗家双胞胎,两边给他的感觉不一样,双胞胎都有独立的思想,独立的人格,从小孩长到三十出头,年龄上没有漏洞,宗林喻还提供了不少线索给他,逻辑上都是说得通的,但是……

各种复制让他没办法放下疑心。

尤其是马强强的一死一“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感受,他往里套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宗林喻又没有人气,处处透着诡异。

陈子轻被拉着走出院子,手上传来的温度和力度并没有阻止他的思维,他让宗怀棠去拿死亡名单,为的是让宗怀棠面对自身的死亡,接受残酷的现实。

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劝宗怀棠,想象不出来。当然,如果是他猜错了,那最好。

陈子轻坐上了汽车,这回是后座,他照常跟司机打了招呼,之后就安静地看着沿途景色,宗怀棠不方便牵他的手,就把皮鞋挨着他的黄球鞋。

小马走了,孙二走了,那工人没走,可能还有很多都没有走。这走不走的,是根据有没有遗愿来区分的吗?

陈子轻一路胡思乱想着回到厂里,他催宗怀棠趁李科长住院的好机会去找名单,自己

坐在一把椅子上发呆。

钟明过来了跟他说话,他都没有发现。

“向宁,误伤你的同志已经挨了处分。”钟明说,"写在车间板报上了。"

陈子轻晃着神,要是真的有名单,真的记录了所有死了的职工,那不就是说,宗怀棠不止会看到自身,还会看到他在上面?

怎么把这个环节给忘了...

钟明发现椅子上的人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他重重抹了把脸,转身走了。暂时不想回宿舍,就沿途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到哪是哪。

小李在路上走着,下班的他正准备回宿舍,这时他在前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是穿着工作服,戴着蓝色布帽的钟主任。

小李心中一喜,他计划着在正式向钟主任拜师前,尽量跟对方打好关系。

这不,机会就来了!

小李想上去跟钟主任打个招呼。

钟主任走得并不快,看着他的背影,小李连忙加快步伐往上跟,可跟了一会,他却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追不上钟主任。

看着前方的背影,小李一咬牙,撒腿向前奔跑起来,他越跑越快,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可直到他精疲力竭,抬头看去——

钟主任的背影还是在他前面,以跟开始同样的距离,正常地在前面走着。

小李的心中腾地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身上的热汗转眼间就冷却了下去,他打了个抖,怎么好像不管他走得有多快,钟主任都会在他前面,永远跟他保持着一样的距离。

"什么情况?"

小李无奈地看着钟主任的背影,心里头有一万个不解,他想不通这里面的原因。夕阳的光线逐渐黯淡,暮色降临,道路边的路灯如眨动的人眼,逐个亮起。

小李本来就打算赶回宿舍,他还有些事情要做呢,这会儿既然追不上钟主任了,他就开始转身往回走。

晚风肆无忌惮地吹着树梢,小李脚边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回头走了很长一段路,已经能够看见前方的宿舍楼了。

这时,他发现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个模糊的人影,正在那里走着。

这个人影显然也是厂里的工人,小李赶紧加快步伐,他想要追上去一起走,可他很快就震惊地发

现,无论他走得有多快,怎么都追赶不上。

"瞪瞪……"

小李不信邪地向前小跑着,无论如何就是追不上那个人。

也就在这个时候,前面恰巧有一盏路灯,微弱的灯光忽闪忽闪,照在前面那人的身上。这次小李终于看清了,那人身穿工作服,头上还戴着一顶蓝色的布帽。"钟……钟主任!"小李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

眼前的一幕竟然和之前一模一样!

同样的背影,同样的距离,同样正常的走着,这让小李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换了个方向走,钟主任依旧在他前面,看似两步就能追上,却始终难以触及。

"踏!"

就在小李满是震惊和疑惑的时候,前面的钟主任忽然停了下来,他双臂低垂地站在那里,静止住

了一样。

"钟……"

小李试探着想叫对方名字,然后他就惊悚地看见,静止站立的钟主任正在缓缓转头。似乎想要看向这里。

这不由让小李心里一颤,紧跟着就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详感,仿佛只要让现在的钟主任看见自己,就一定会有难以想象的恐怖事情发生。

小李不敢再停留,他一眼就看见了旁边的岔路,如同看见生路一般,拼命转身逃离了。虽然他的身后传来阵阵刺骨的阴风,但他却根本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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