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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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像是被洋流裹挟这前行的一尾鱼,来去不随她意(),在漫长的黑暗里被汹涌卷向未知。

她看不见?()?『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也无从感知。灵魂和身体仿佛被分开成两个个体,一切都是轻飘飘的。

手抬不起来,脚动不了……

秦昭只能任由身后力道推着她不断地流淌向前。

有很多细碎的闪光从秦昭眼前闪过,她能听到一些声音——

“昭?昭!”

“何至此……久昏不醒……”

“秦医言无救,那天下之医呢?”

“求秦先生救她!”

好像,有人,一直在呼唤她?

是谁呢?

急切又绝望,熟悉又陌生,是……是?

——啊,是膑啊。

嗯,“秦先生”?哪里来的秦先生?秦先生不就是她?但若是她的话,“她”不是正躺着吗?躺着的人还能自己救自个么?

“……躺着?”

秦昭呢喃着抬起手,透明的掌心里透出层层叠叠的黑。她恍然惊觉,身体的自己在冷兵器的锋芒下,早已洒下一片血色。

——是意识还是魂魄呢?

身后的暗流轰地穿体而过。在这片混沌里,秦昭茫然地停在原地,彻底失去了动力。

黑色一点点漫过来,从脚起,一点点将她侵蚀。如同将宣纸的一角伸进墨汁里,焦黑顺着纤维的纹理一寸寸染浸,覆写纸张的本白。

如果她完全变成黑色的话,大概就成了混沌中的一份子了吧。

“昭,求你,别睡了——”

秦昭茫然地伸手抹了抹脸颊,好像有什么温暖有湿润的东西滴在上面,溅落后,又碎成点点冰凉。

她看了看指尖,上面空无一物。虽然浅薄如幻,但指腹间还有水润的触感。

是眼泪。

顺着她的腿上爬的黑色似乎停止了。

霎时间,秦昭好像嗅到的海边暴风雨来临的味道。

“昭,等我——”

“等我回来,■■……”

什么?你在说什么?要去哪?

那个词是什么?

再说一遍——

不要走!

秦昭抬头的瞬间,乍起的飓风似乎要将她生生撕裂了。刚平静下来的暗流顷刻间又再次涌起,这次,没有温柔可言。

每被冲击一次,就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被扯出来。秦昭死死地扼住手臂,将那些东西锁在怀里,这才勉强将它们留住。

秦昭像是被扔进碎纸机的纸张。她怀中抱了一大捧毛绒绒的蒲公英,四肢上的割裂与身后的湿冷在拉扯着将她分裂,唯有低头能碰到的绒毛,能给她些许一闪而过的暖意。

碰到蒲公英绒伞的瞬间,秦昭眼前闪过一幕幕画面——握住她脚踝将她吓得半死的他,教她在战国安身立命的他,给她削木簪绾发的他,为她生生改了

() 人生轨迹的他,默默注视着在秦国发光发亮的他,掌兵后偶显意气风发的他,最后最后一眼里双目绝眦却不见归鸟的他……

——有人在等她啊。

——不能倒在这里。

身上撕裂的伤口已经感觉不到痛了。秦昭咬着牙,抱着珍贵的记忆,死死攥住手掌。

右手的手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秦昭来不及细看,怀里的蒲公英瞬间向上飞散开。一簇簇小伞飘呀飘,以微弱的荧光,在混沌中为她铺开一道银河。

她伸手去追,强烈的驱动迫使那些锁住她的黑色后退。

被释放的人,穿过风云暴雨,将散落的蒲公英一点点收回去。

她在上浮。

萤火之光似乎越来越亮,亮到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流着泪拼命伸手去抓她绝不能放开的东西。

“伯灵——”

秦昭从榻上猛地坐起,喑哑的喉咙本能地喊出了什么。

但她根本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晕眩感直冲头顶,令她眼前一片昏黑。

秦昭左手连忙支撑身子,指尖摸到的不再是虚无。

床铺的触感,晕眩与虚弱感,包括口中淡淡的甜味与苦涩,都令她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是她的身体。

——她醒过来了。

昏黑与酥麻缓缓褪去,秦昭渐渐能看清寝被上的纹案,她慢慢地抬头,半开的窗送来四四轻柔的风,萌动的春意从窗框边上探进来,远处还有一两声清脆的鸟鸣。

是她留在春天里呢,还是又是一季春光了?

秦昭有些吃力地喘着气。仅仅一个扭头的动作,就让她的心肺被过度使用了似的。

她收合右手,宽松的寝衣袍袖下,她见到一只嶙峋的手背,不由地愣在那。

手心里有什么东西。

她奋力地抬手,翻转,摊开手心。

是一节早已干枯的植物茎秆,上面还未消退的些许红彤色,似乎昭示着它鲜亮的曾经。

迟钝沉重的大脑不由自主地开始搜索,在一阵昏眩袭来前,秦昭找到了答案:

是蒹葭初生时的红杆。

哐啷——

铜盆落地的脆响引出久久不散的回音,吵的秦昭头脑发胀。赶巧的是,这噪声倒是把身体昏厥的势头生生吵没了。

“昭、昭昭?”

秦昭扶着床榻,吃力地回头。

带上冠的桑冉直挺挺地杵在那,动也不动,任凭那盆水将他衣袍打湿了大片。

秦昭见此,轻轻笑了笑。

她想要说话,发觉嘴里有什么压着她的舌头。她下意识张嘴吐出来,一团黑糊糊的小圆球就这样掉到塔下,滚出老远。

“秦先生,昭昭醒了,我家昭昭醒了啊——”

仿若大梦惊醒,桑冉拔腿边喊边往外冲,他甚至在门槛那摔了跤,得亏扶着门了,不然准以头抢地。

秦昭看他手脚并用的滑稽样,只觉春日的

风都是暖的。

只是……秦先生?

似乎她这一睡(),错过了好多好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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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自在边陲遇险昏睡?()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绝非一年半载。她错过的,又岂止“许多”一词可以形容概括的。

给她诊治的医者,被桑冉唤作“秦先生”的人正是秦越人。秦越人这名初听陌生,但只要将它与“扁鹊”挂钩,那便一点都不陌生了。

年过半百的医者细细为秦昭号脉,只抚须沉思,并不做言语。

桑冉附耳过来,秦昭才得知先前口中浸了蜜的药丸,正式出自扁鹊之手。她自重伤后一直昏迷不醒,背上的上是愈合了,人却因不能正常进食,日益衰弱下去。

后来墨家归秦,巨子与友半路遇上扁鹊,便一起结伴来了秦。幸亏有这位妙手神医在,便这小小的丹丸,生生将她的命留到了现在。

“醒来便好。稍作修养,女便能恢复如常。现下该服些粥汤,女先稍作歇息,越人去备汤药——快些恢复吧,秦某人想取诊金许久咯。”

扁鹊捻着胡子,放下秦昭的手腕,留下句不明不白的话,便带着喜色离开。

秦昭愣着被桑冉要求重新躺下,目送医者的身影消失。恍惚间,她似在门框里见到一片白色衣角。

许是知晓秦昭的疑惑,桑冉等她躺好,便在一旁轻声解释扁鹊的诊金,其实就是她留下的那些医书。请扁鹊为她诊治起,孙膑早已做主那些医书秦先生可以随意翻阅记录。

这位神医能有兴趣来秦,也是因为听闻秦国的新军医有了些不得了的医术。秦昭此番醒来,秦先生走路带喜风,想必困扰他多年的谜团终于有人能为他解惑了。

桑冉说完,又从秦昭昏迷后开始给她讲错过的林林总总:

“戎”当真已不存在地图之上,“蜀”早已平定归顺。

灭戎原本只是戏言,却被暴怒的孙膑将它彻底实现。一句“秦国之粮草,无以养俘虏”,是以戎地原上草木腥三月,尸横遍野,鸦鹫环伺不绝。“无用之戎”皆命陨,只余能给秦国养马牧羊的“新秦人”。

为遮掩这滔天巨变,不让秦国引起四方警觉,卫鞅硬生生搔断了大把头发,又是搞舆论又是发谍报又是稳民众的,还真把这事正正当当地压下去了。

秦昭想想也能知晓那段时间卫鞅的境地是何等滋味:一个是打昏头的军师,一个是又皆传捷报的将军,一个是醒来扩充大半国土的国君,外面是虎视眈眈的魏国,内里还有使绊子的老蛀虫……

想必卫鞅是痛并快乐地处理着如山的政务。但等事情过了,卫·大良造待·鞅还得被人找上门“清算”。

见秦昭视线落到自个身上,桑冉摸摸鼻子,心虚地说了卫鞅后来的遭遇——孙膑先以言辞为刀剑刮了一通,又被他桑墨侠套麻袋打了一顿——那半个月卫鞅脸上都是带着伤去上的朝。

泄露军机的人被严办不殆,但卫鞅对自己的伤只说是不慎摔的。

“昭昭别为此说话,冉不后

() 悔所作所为,我和膑时时都在想,那一日卫鞅若不求你出城该有多好——”

言及此处,桑冉本想落在秦昭头顶的手,终是收了回来。看着消瘦得不成人形得秦昭,他又一次红了眼睛。

“就算传令被泄露了又能怎么样,对孙膑那家伙来说就不痛不痒,你怎么知他没留后手?卫鞅他怎么敢得啊,让你一个人去戎地!我很后悔,为什么没能跟你一起去边陲,我若去了,昭昭哪里要受这些罪。”

见桑冉又魇着了,秦昭连忙将手盖到他手背上。

“桑桑,和我能做多少无关,卫鞅知道的,那种状况下,拦不住我的——”

就算孙膑有一万种应对方式,秦昭还是会选择去到他身边,确定他安全无恙。和孙膑是否是战争天才指挥无关,只和她改了他的际遇,便再不能放下有关。

旗倒了,她也知道他还有鸣鼓吹角的指挥方式。但在战场上,军旗在,军心稳。

“军旗扛稳了,不能倒”,炮火里冲锋陷阵的外公一遍遍地说过,红色的旗子是他的精气神,只要看到山头的红旗在,就算被打散建制,周围只剩两三战友,他也有无边的勇气前进。

她想,那些被包围的秦军骑兵也是一样的,她想给他们希望,让更多的人能回家。

“是的,昭昭,你做得很好,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了……只是,只是比起每天担惊受怕你会没了,我们都希望,你不要这么好……”

桑冉俯身,将头埋在秦昭的肩颈中。

她听着他的呜咽,只能举起无力的手,轻轻拍他的背安慰他。

生命是脆弱的,经不起摧残。

离别是痛苦的,每一次告别都是在死去一点点。

桑冉都这样了,那孙膑呢?

秦昭有些不敢想,从她醒来起,她心里最牵挂的那个人,变成她最不敢问及的了——为什么不是他守在身边,为什么到现在他都不来。

秦昭闭上眼。

四季一个轮转。

有些人眨眼便是一年,有些人度日如年。

而她缺席的,远远不止一年半载——她让那个人等她太久太久了。

*

半月过后。

秦昭坐着轮椅,在小院中沐浴春日阳光。

从五谷到蔬菜鱼肉,从汤羹到饭食,通过近段时日的温养,秦昭嶙峋的手指总算肉乎了些。整个人看起来依旧瘦弱,但气色和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是的,秦昭现在也坐上了轮椅。

长久卧榻令身体的机能倒退严重,虽然孙膑有吩咐她贴身的仆从帮她日日按摩四肢、活动关节,毕竟失去锻炼的时日良多。她离正常走跑坐跳,还有好些复健的路要走。

秦昭心态放得很开。毕竟曾经也是医生,她知晓有些东西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石桌上摆着一本医书,乃扁鹊亲笔所书。秦昭虽不擅长中医,但脑子里装了不少理论,碰到有所悟的句段多少也能发散几句批注。

书里夹杂着不少朱笔写成的小字条,古今医学的碰撞,这便是扁鹊最期待的诊金。()

自秦昭醒来,她前前后后也见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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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渠梁、嬴虔和嬴驷一行是组团来的,慰问带到后便让她好好休养。

卫鞅是在一个晴好的傍晚来的,虽然差点被桑冉赶出去——他的话不多,只提了三坛秦酒,没有言语修辞,就在这方石桌上,他喝到月出星现。严以律己的法家子第一次在她跟前喝得烂醉,然后翘了一天班,罚了半月的俸禄。

桑冉也带着墨家巨子来坐谈过,巨子拥有着有趣的灵魂,秦昭与他相谈甚欢。

现在这方院子,留有贯通三间独立房舍的通道。中间这一户是秦昭的,桑冉在左,孙膑在右。

秦国的都城早已不在栎阳,现在这片真正属于秦昭的家舍,坐落在咸阳。

她真的睡了好久,久到秦国都迁了都,久到咸阳都已横空出世,变成秦国最欣欣向荣的城市。

半月有余,未见孙膑踪迹,亦未闻其音讯。亲朋伙伴们,都未曾主动在她面前提及他——也是奇怪,孙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她秦昭也不是什么易碎娃娃,怎么就成禁忌了似的,连提都没人提呢。

银杏叶像是一堆堆绿蝴蝶,扒在枝桠上扇动翅膀。

秦昭望着蓝天白云,听着风声,余光里又闪进一团白色的广袖。

秦昭偏头侧望,右边廊下不知何时站了位仙风道骨的老人。

——是位未曾见过的生人面孔。

她来了兴致,转动轮椅,将石桌上的医书收到腿上,抬手相邀。

“既见是客,老先生何不来此树下坐坐?”

“相见是喜,淑女可愿与老朽手谈一局?”

老人提起手里的木罐晃了晃,棋子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恰好,秦昭面前的石桌上,刻着十九路围棋棋盘的纵横线。

来客熟悉院落里的一草一木。

他是有备而来。

……

落子无悔。

与其说是对弈,倒不如说是一盘指导棋。就算身体和思维处于最好的状态,秦昭真不能在这密不通透风的一招一式里讨到半点好处。

撑到官子完毕,秦昭额头上析出不少汗珠。不用圈地数目,她早就知晓自个输了一大截。

“毫无杀伐血气,搏命时又不含糊;聪慧有余,却思虑良多;有开天辟地勇气,却果敢不足,非要被逼一逼才来显山露水。女这般模样,倒像是背负着山岳走路……真真死脑筋,又偏生无怨无悔,还算不错。”

“秦昭,你不该在这里,你应该在我们目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老者的目光从棋局上移开,拢起衣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她。

秦昭被那声喝责弄的有些恍惚。老者透过这盘棋,像是彻底看清了她,包括她不为人知的那部分。

“搅乱了这片风云,改换了天命,你究竟意欲何为?”

老人

() 未曾掩饰,直接开门见山。

秦昭心里隐有所悟,她把因果串连了起来。

“无欲无为。老先生,谁说天命就是注定呢?为何一定要相信注定?所谓的命数就不能改一改吗?”

“牵一发动全身……女未必不懂。一子动,满盘变。秦昭,你一抬手,怎能知接连而至的是幸是灾?”

“老先生,未至之事,如何猜应都是空。我只选当下最好的,也愿倾尽全力,给予当下最好的。”

“你的最好,就是最好?”

“您的灾祸,便一定是灾祸?”

老者这才笑笑,抚摸着长髯歇了言语。他开始捡拾旗子,一一纳入木罐中。

秦昭见此愣了愣,也顺着帮忙收捡另一色棋子。

“秦昭,可知我是谁?”

“是……‘鬼谷先生’吧。”

“哦,我之名讳,原来女不知呀。”

老先生的语气突然轻快起来。秦昭有些哭笑不得,却也能猜到他老人家为何愉悦。

“女可知我那不争气的小徒弟现在何——”

“膑没有不争气,孙先生很好,好到不能再好了!”

秦昭一本正经的强调,多少让鬼谷子有些牙疼。他们互瞪着对方,丝毫不愿让步。

人静,风起,叶动。老者嘴角的胡子耸了耸,最终摆手败下阵来。

陷于情字的人都是不可理喻的。

小徒弟有个处处愿意维护他的人,这场命换得令人叫好。

“昭心中已有猜测……膑此刻已不再秦国了吧。”

“不错,是‘早已不在’。”

“鬼谷先生的手笔?”

“好说好说。”

“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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