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计划还想和你在云州多留一月,但最近宫中的风声止了,这种暴风雨过后的风平浪静让平适觉得不祥。
似为了验证他的猜想,那些原本在暗中盯梢的暗卫渐渐多了起来,甚至明显能分出是两波人,昨日平适还看到两波人起了冲突,刀光剑影将一切平静的表面都打破了。
若非如此,平适何需带你匆满逃离,而他原本的计划还能更完美些。
平适找来的马夫是个老手,马夫架着马车只往丛林树木中钻,丛林中杂草丛生、枝干乱斜,那些暗卫哪怕有轻功在身也难以在杂乱的丛林中跟上疾驰的马车。
马夫在这条道上走了许多年,哪怕杂草占满了小道,马夫也还记得每一条岔路要如何走,这样长满杂草的小道刚好能阻挡暗卫跟上的速度。
天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在一处岩壁暗角,你与平适借着月色掩盖匆满跳下马车,马夫是平适事先谈好得,待你们站稳后又扯起缰绳架着马车离去。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丛林中草木乱动,风声似乎也停止了一瞬,身穿黑色暗夜服的人穿梭在丛林中仔细沿着马车留下的痕迹追去。
你们在杂草丛生的暗角躲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出,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待耳边风声平静了好一会儿,平适才扶着你朝与马车相反的方向离开。
你到底被娇养多年,不过走了一段山路,脚底就被磨破了皮,倒不是你不能继续忍着,只是你出门时穿得软底鞋早被山间小道上的尖锐石子磨破,罗袜上印出的血迹被平适捕捉到,他先前只顾着查看周围情况,忘了你脚上还穿着他给你缝得软鞋。
软鞋舒适却不适合在这山间行走,在你的惊呼声中,平适将你放在背上,步履稳健地朝前方走去。
夜风勇烈,他单薄的脊背屹立不动。
“小姐先忍忍,等到了村子上,平适再给小姐处理脚上伤口……”
—
直到天色将明,你们才落脚至一处荒芜的村落中。
破落的屋子前,早早有人在那等候在那,是个身形瘦弱的姑娘,屋中还住着她年迈的老母。
姑娘与平适似乎早就相识,见到风尘仆仆的平适,忙引着你们进屋休息。
平适将你安置在榻上,打了水替你清理脚底混着血迹的砂砾淤泥,又上好药用纱布包扎好后,他才长舒一口气满脸凝重地端着水盆出去了。
你蜷缩在榻上,整夜的胆战心惊让你只觉得疲惫,本就不好的身子还吹了一夜的夜风,现下脑袋越发的昏眩。
你不知何时睡着了,平适再进屋时,只见你缩成一团蹙着眉乖巧眠在榻上。
他身后跟着刚才那个瘦弱的姑娘,姑娘此时换了身衣衫,头上挽起你常挽的发髻,若你现下醒过来得话就会发现,那姑娘身上穿得是你穿过的一条衣裙。
平适手中拿着一个小匣子,见你还眠着,朝一旁指了指示意女子跟上。
你并没有眠多久,醒过来时平适手中执着得眉笔刚刚落下。
细眉朱唇,如玉瓷一般的肌肤……尤其是那轻轻蹙起眉时的忧愁,隐约与你有叁分相似。
你吃惊地瞪大眼,望着坐在你面前的那名女子,虽心中早知平适会弄妆,却没想会这般神奇。
要知道你今早见那女子时,两人无半点相似,如今被平适描上妆,再加上故意做出的姿态,两人几乎有五分相似。
平适垂下发酸的手臂,累及般叹了口气。
“形似了几分,但神态却不可弥补,一时能骗过那些人,但也骗不了多长时间。”
若是再给他一月的时间,他定能找到更以假乱真之人。
你便是再迟钝,也是知道他心中打算,因此苦涩地问他。
“你是何时计划这些得?”话中指得自然是马夫还有这女子。
平适愣了一下,兀儿轻笑出声,那张原本只是清秀的面上此时迸发出灼眼的光彩。
“小姐不用操心这些,小姐只用知道凡是小姐想要得,平适……都会亲手捧到小姐面前……”
你们在宁静的村庄中分别,平适与那女子一同离开时,珍重地将那随身携带的包裹交到你的手中,叮嘱的话被他说了一遍又一遍,临走时还是不放心地朝你频频回头。
平适走了,你的心仿佛也落了一块,包裹抱在怀中沉甸甸得,你想起平适在你耳边一直反复叮嘱你的话,吐出一口气后双眼竟一时有些湿润。
几次深呼吸后,你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挎上包裹朝着与之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些暗卫在意识到马车无人后,势必会往回寻你,而平适他们将在途径之处露出踪迹引着暗卫往你相反的地方而去。
而你要去得,是比云州离京都更遥远的清州。
坐上离开村子的牛车,吹着迎面而来的轻风,心中阴霾仿佛也一扫而光,你摸着脸上戴着的面帘,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此去一别经年,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若是无缘,那便不相见。
……
平适辗转一年才甩开身后跟着的暗卫来到清州,那些暗卫在意识到平适身边的女子不是自己主子要找的人后,便撤走了大半独留一小部分人还跟在平适身后继续监视他。
这一年里,平适走过许多地方,有热闹的城镇、僻静的村落、无人的荒野……直到身后再没有暗卫的踪迹,他才隐入人群妆成另一个人的模样辗转来到了清州,来到他心心念念之地……
而这一年里宫中也发生了许多大事……
先是宫里的书君暴毙宫中,后是宫里的君后诞下凰凤双胎本事一件幸事,只是大皇女天生身子就弱甚至数次险些夭折在襁褓,还是女皇在天下广贴告示许下重诺寻神医救治,才让皇女安全地过了百岁宴。
熏香袅袅的繁美宫殿中,有一着华服的男子正坐在塌边含泪看着襁褓中的婴儿。
婴儿比一般的婴孩还要瘦弱不少,只是轻咳了几声小脸便涨得通红,君晚看得心疼,微红的眼圈有泪珠落下。
才过百日的婴儿便要日日受针灸之苦,如何让人不揪心。
夏姑姑在一旁看着,心中忍不住对君晚挂着心尖尖上的女子生了怨怼之心,当日君晚早产可谓九死一生,诞下皇女后身子落下病根不说还缠绵病榻许久,就连大皇女都数次险些夭折只凭名贵药材终日温养着一口气,偏偏大皇女那狠心的母亲一走了之,就连君晚在世间发放告示告知大皇女危险的情况,那狠心至极的母亲至今也不肯露面。
君后轻轻抱住怀中婴儿温柔哄着,待怀中婴儿睡去,他才抬眼轻声开口问一旁的夏姑姑。
“还是没有她的消息吗?”
派出的暗卫一波接一波,每次一有消息赶过去时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让君晚在患得患失中备受煎熬。
就连他拼死诞下皇儿最无助时她也不在身边,君晚心中到底还是怨得,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女子……
夏姑姑沉默地摇了摇头,室内又是一片寂静。
君晚许久后幽幽叹了口气。
“她当真是好狠得心肠。”
……
平适在与清州相连的一处村镇又辗转了几日,直到确定身后没有暗卫跟踪,他才回到清州。
清州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他知你一定会来这,当初平适交给你的包裹中有着清州一处房屋的地契,那是平适当初答应入宫时池母交给平适得,他曾想着若是以后能出宫也能得个地方养老这买卖也不亏,如今他害怕你吃苦,又将那地契重新塞进包裹中一并交给你。
站在小院门前,平适一时还有些恍惚,他手攥紧肩上的布包,一时有些后悔没找间客栈好好休整一番再来,此时的他风尘仆仆,衣摆处还破了两个大洞,窘迫得厉害。
院中的金桂开得正好,或深或浅的黄色花蕊绽在枝头,馥郁的香气便是从墙角走过都能嗅到一二。
平适局促地站在门前,似乎也生出了近乡情怯的不安,他不知该不该敲响院门,兴许他该换身衣服再来,他的小姐喜洁,他不应该如此脏乱。
他就这般呆呆愣愣地站在木门浅,不安局促的心绪似乎也随着那桂香飘远了。
“嘎——吱。”
紧闭的木门被人从里边打开,平适心中一紧耳朵窘迫得红起,低着头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心中羞意更甚,他不该让小姐看到他这副不洁的模样!
“可……”苍老的声音有些犹豫地出声询问。
“可是……平公子?”
平适脚步堪堪站定,有些错愕地抬起头。
只见有一慈眉善目的老人站在门槛处,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
平适随老人进屋拿到手中的信件时还没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的小姐呢?
为何不等着他回来?她又在何处。
老人似乎看出他的疑虑,低声将四个月前雇佣他看管房屋的那名小姐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池小姐随王家商队去了南易,王家商队素来有名,平公子不必担心池小姐的安危。”
老人只当平适浑浑噩噩的模样是在担心那池小姐,南易是两国交界向来混乱。
平适仍旧愣愣地捏着手中的信件站在原地,讷讷地发问:“她、她……是……何时去得……”
老手抬起手算了算时间,“约莫……是四个月前……”
“那……她……可说……”平适声音干涩,“可说……还会、回来……”
清州到南易一来一去大概两月,但现在也不见你的身影,他们的心中其实早有了答案。
老人还是回答了他,“池小姐走时甚是洒脱……”
当日老人站在门前,看着那纤细身影潇洒骑上马时,心中也有些向往。
老人完成了那池小姐的嘱托,将院门钥匙交给平适后便走了。
平适坐在地上,身体紧绷着,拿着手中的信看了许久,才颤抖着打开信纸。
信纸不厚,熟悉的字句一点一点地描绘出你在离开平适时的所有遭遇。
你起初是惊惶不安得,但辗转于各个城镇乡村,见过了不一样的人,吹过了不同的风,那时的你才意识到一直生活在京城的自己有多渺小。
你想去喝清州的梅酒,看平州的千里雪山,去边疆草原驰骋,或是跟随商队在各国周游买卖……
那时你就明白了,你不该被困在京都,也不该止步于清州。
信上的笔迹渐渐被泪水打湿,平适瘫坐在地上大声哽咽着,心中是说不出难受与高兴。
模模糊糊中又想起他当初带你出宫时,那人的交代。
——见识过自由的鸟,不会再甘心困于牢笼。
他的小姐这般厉害能躲过暗卫的搜查,可小姐也不要他了。
平适不知道自己该哭该笑,但他仍感庆幸。
还好,不管未来如何,他的小姐现下是自由得……
小姐最想要得东西,平适已经亲自捧到小姐面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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