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风,涛声阵阵。
赵寰凝神听了一会,她闻到了松脂的气味,却没听见松涛的哭泣。
这也许是邢秉懿内心的映射,她自己在哀哀痛哭。
山底下,响起了脚步声。亲卫闪身上去,赵寰转头看去,抬手示意。
亲卫让开,岳飞留下随从,独自上山见礼,上前在邢秉懿墓碑前施礼拜祭。
赵寰问道:“你可是想知晓赵构葬在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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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寰道"赵构葬在了李固渡。"
岳飞愣了下,神色黯然着沉默不语。
杜充当年凿开李谷渡黄河口,非但没能阻拦住金兵,更造成了黄河下游几十万民众的死亡,数十州府被水淹没。
时到今日,年年如此。
自此以后,黄河改道东南,流入泗淮。除了死亡与沦为流民,流离失所的百姓,后世近干年,仍深受黄河水患困扰。
赵寰不欲再谈论这个话题,笑道:“再次回到临安,你可有近乡情怯?”
岳飞恍然笑了下,道: “I临安改变很大,人也是。我倒没有近乡情怯,见到故人们,我是不敢相认。他们有人想尽办法托到我面前,想要免除牢狱之灾,想要求官,想要保住家财。我头疼得很,后来就干脆谁也不见了。”
赵寰哈哈笑道: "真是辛苦了。你可觉着我这样, 很是不近人情?我听到好些人在议论, 我还未封赏功勋,是要过河拆桥,比起太.祖都狠。”
岳飞手上扯着松针,此刻他抬眼看向赵寰,极为认真道:"赵统帅打算何时登基?"
赵寰坦率地道: "等到大宋变得真正富有,穷苦百姓,不用交粮税的时候。"
岳飞震惊了下,眼里的敬重愈发浓,俯身深深、长久施礼。
百姓哪怕有了土地,一年辛辛苦苦种下来的粮食,交掉赋税之后,照样吃不饱。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要靠着野菜,各种杂食充饥。
朝廷的常平仓必须要有粮食储备,向百姓征收的粮食,朝廷照价以银钱补贴。后面根据人口,以及朝廷的实际情况,酌情做出调整。
天下的人口经过战乱,本就不多。除掉冗官冗兵等弊端,加大对农业的研究投入,提高粮食产量,双管齐下,朝廷很快就能出得起这笔支出。
赵寰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如此大礼。
岳飞隶然道:"我如今方真正明白赵统帅的苦心。以前我也以为,男人当建功立业,位极人臣封王封爵。最近我常读史,历朝历代,所谓的太平盥世,穷苦百姓并未跟着过上好日子。王朝伊始,轰轰烈烈开场。到了未期,民不聊生。都归结于帝王昏庸,吏治腐败,奸臣当道,着实有些不公。从立国初始,因果早已种下。皇亲勋贵,谁不
是家财万贯,权势滔天。他们的子孙后代,靠着恩荫,继续享受着无上的权势与荣华,将王朝的基石,一点点蛀空。"
岳飞神色慎重,朗声道:"臣会上书,臣永不求封赏。家族中子弟,永不享受恩荫,只凭着自己的本事谋生。”
赵寰从未想过,有人能真正理解她的苦心。谁不盼着家族兴旺,子子孙孙富贵绵延,做人上人。
封王封爵,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权贵换了一群人做而已,这绝不是她的初衷。
赵寰对邢秉懿说,希望不要变成她那样的人。
还有句话,赵寰没有告诉邢秉懿。做帝王,手握权势,勤政爱民远不够。还要如苦行僧般,抛却一切的私欲,爱好。
寻常人可以有爱恨情仇,帝王不能。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天子的喜好,偏爱,亦会有数不清的人,因此而遭受损害。
赵寰并非神,她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自己的七情六欲。
但她会克制,抛却这一切,带着殉道者的决心,不负她多来的一辈子。
兴许这只是一场梦,她还是感到很美好。
不过,岳飞如果站出来,他会遭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赵寰道: "能得岳枢密使理解,我已深感欣慰。这件事你无需出面,到时候我会想法妥善解决。”
岳飞还要坚持,见赵寰已经起身往山下走,便知晓她主意已定,暂且将此事搁置在了心底。待到她需要时,再坚定支持她即可。
酒席一是为了节庆,二是传达一个讯息。
赵寰不会选临安为都城,要待天下真正海晏河清再登基。
临安太偏安一隅,她决定将燕京作为中枢,修葺长城防御。
席散了,赵寰不知他们的心情,反正她多吃了几杯酒,心情还算不错。难得有了空闲,便去了西湖边,夜游西湖。
姜醉眉陪着赵寰一道前往,她卷起车帘朝外看去,笑道:“还有好几天才过节呢,这街上就先热闹杞来了“而也未了。
冬至与过年一样重要,街头巷尾到处热闹盈天。铺子的彩楼前挂着灯笼,将夜里照得亮如白昼。
赵寰喜欢这份人间烟火气,她尤其喜欢百姓脸上的笑容。那种笑,是对日子有了
盼头,真情实意的欣喜。
这群受尽苦难的底层百姓,只要稍微待他们好一些,将他们当人看,他们就会感激不尽。
比起他们的付出,赵寰能给他们的不够,远远不够。
姜醉眉觑着赵寰脸上的笑意,好似淡了些,她不禁窒了窒,小心翼翼问道:“赵统帅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赵寰摇头,道:"这烦心事太大,且不提了。"
姜醉眉大致明白赵寰的心思,顿时松了口气,说起了临安的一众旧臣,道:“李光很不错,我得他帮忙,临安才这么快打理好。赵鼎他们就勉强逊色些,光是适应北地的行事作风,就学了好长一段时日。最得力的,还是张小娘子。”
赵寰没留用张小娘子,告诉她天下很大,让她先去四处游历。学着从底下朝上看,会与站在高处看低处,又是不同的感悟。
姜醉眉道:“张小娘子写了信给我,托我向你问安。说是已经到了燕京,见到了阿娘他们。待过完年,她就要出发去沙州了,以后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
赵寰道:"张小娘子的家人在燕京,她也会回来,不愁没见面之时。"
“瞧我这脑子,连这点都没想到。”姜醉眉咯咯笑了一场,眉飞色舞道:“你上次到临安,忙得不可开交,还没去过西湖吧。西湖真是美啊,可惜我不会写诗作词,不然,定要写个百首干首。”
赵寰望着姜醉眉吃多了酒,眼角流转的光彩,眉毛挑了挑,哈哈笑了起来。
姜醉眉呆了下,装作不经意看向车外,看得入了迷,一路再无话。
到了西湖边,马车停下,两人一起下了车。
赵寰站在湖边,望着淡淡月辉下的西湖,惟有白堤苏堤,能看出些许后世的景象,一切都如幻梦,似是而非。
两人一起朝着苏公堤中间走去,姜醉眉细声细气讲着西湖的盛景。湖中有画舫经过,不时传来阵阵管弦丝乐声。有少年郎与小娘子立在船头,不时窃窃私语。
姜醉眉遥遥看去,喟叹道:“年少真好啊!”
赵寰道:“你也年轻着呢。”
姜醉眉顿了下,大大方方道: "林大文与我说,他想求娶我。"
在酒席上,赵寰就看到了林大文
的眼神,不时黏在姜醉眉身上。手脚僵硬走到她面前,还打碎了一个碗。
姜醉眉笑了起来,道:“林大文那般笨拙,哪能瞒得过你。他与我说,待各州府都太平安稳之后,就辞官致仕。以前是没人,他也就被推了上去。如今人才愈发多,他该有自知之明,退位让贤。我冲着他这份自知之明,就得高看他一眼。”
赵寰戏谑地道:“就只冲着自知之明吗?”
姜醉眉爽利地道:“我不能生养,他说若想要人继承香火,早就成亲了。这些年他在军营里,身子练得很壮实,我瞧着他手臂鼓鼓,很有力气。”
赵寰煞有介事点头,道:“这才是最重要之处。”
姜醉眉笑个不停,“以前我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再嫁人了。我们一路杀出来,彼此知根知底。林大文洁身自好,又愿意留在家里管事,看上去还算顺眼。我就琢磨,人不能被过去困死,不如试一试。若是不成,再和离就是。最坏的结果,我承受得起,我又不靠着他过活,怕甚!”
赵寰笑道:“敢爱敢恨,你很勇敢。”
姜醉眉道: “这世上,男人都那样, 像是林大文这样式的, 已经极为难得, 错过了很是可惜。”她停了下,道:“我说错了,论为官为人,岳枢密使当为首。他做官如何自不用提了,私德更无可挑易。对继妻李夫人忠贞无二,尚不得什么。我最敬佩的,还是他能善待对不住他的前妻刘氏。可惜,岳枢密使这样的男人,天底下独一无二,又已经娶了妻。"
赵寰嗯了声,道:"岳枢密使这般的男人,古今少有。"
姜醉眉看了看赵寰,兴许是酒意上涌,她的心情太飞扬,脱口而出道: "你可有觉着孤单,没打算找一个人陪伴吗?”
赵寰微微怔愣,脑子中蓦然浮现,在湖州太湖边临街的铺子,匆匆的那一瞥。
年轻郎君立在窗棂边,修长手上拿着猫儿食,喂养奔来讨食的野猫。
那张漂亮年轻的脸,那双比天上的星辰还要明亮,比雪域之籁的水流还要澄澈的双眸。让阴沉的冬日天气,变得如和煦的四月天。
湖州与燕京,她与他,隔着干山万水。
她已坐拥天下,不再奢求太多。再说缘分玄之又玄,日后兴许,会山水重相逢。
/>作者有话要说:
重新修改过,正文就到这里,番外不定期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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