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的雨让空气中夹杂几分泥土的腥气,那本被净敛日藏夜藏,陪他度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小册子,在经历了一场长达半年的失踪后,来到了他主子手里。
他那个冷漠刻薄,不近人情的主子。
净敛一脸麻木。
他知道,他命休矣。
泛黄又破旧的书卷在男人手里显得脆弱极了,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寂静中,沉默的翻过一页,又一页。净敛对他的宝贝十分熟悉,他甚至还记得他的主子多看两眼的那一页,写的是什么内容。那是他灵感迸发的结果,他写的时候非常的满意也非常兴奋。他还记得那天也是个雨天。
那是一年中秋夜宴,主子和桑窈终于见了面。在人声鼎沸中,主子不欲张扬,从宫门侧门入席,在入席的必经之路那处,桑窈就站在那里。
她穿着一身黄粉的衣裙,脸庞雪白,乌黑的发半绾,宫内灯火照在她身上,美的惊心动魄。虽然当时桑姑娘身边没有人,但是很明显,这席内有不少人都在偷偷看她。他当时跟在谢韫身后,眼睛都要看直了。可他这木头主子根本不为所动,仿佛像是没看见。
行至桑窈身侧时,被她挡了路,他的主子还面带不耐的对这个漂亮女郎说了一句:"借过。"
桑窈回过头看他主子,两人少有的目光对视。少女清凌凌的眸子中带着诧异,而他主子也是万年不变的冷脸。
没人理解他的感觉。
他当时紧张的都要昏过去了,只觉得这对视的一眼简直山崩地裂,恨不得搬张床过来!但事实是,桑窈在愣了片刻后就侧过了身子,然后给谢韫让开了路。
他主子目不斜视的从桑窈身边走了过去。当天晚上,他就挑灯奋战,激情写下了这一篇夜宴酒醉驾鸯戏。
他坚信他冷若冰霜的主子背后一定有一颗狂野的心,所以他就描绘了一出,主子不小心喝多,然后冲动去找桑窈表白,两人趁此机会卿卿我我互表心意然后就在皇宫内私定终身的故事。
那天他甚至因为太过激动,还在后面画了个两个正在亲嘴的小人。
书卷又翻过一页。
桑窈还坐在椅子上,她仰头看着谢韫那种俊美的脸庞,笑着道:“有没有觉得很熟悉呀?”谢韫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字迹看起来确实很熟悉。”
桑窈站起身
子,她站在谢韫身边,自然而然的搂住了他的手臂,将脸颊贴住他,然后跟他一起看这不要脸的小册子。她指着这两个正在亲亲的小人,道:“谢韫,你的画功真的好差啊。”
"你把我们俩画的也太丑了。"
净敛头上泛出了几分冷汗。
谢韫看向桑窈,道:“你是什么时候拿到这个的?”桑窈见谢韫一点也不尴尬,心中对他的佩服更浓烈了,她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很久之前呀。”
"你来刑部府衙的时候。”她回想着那天的场景,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然后贴着他抱怨道:“你那时候真的很凶,我都快吓死了。""你还说我,还让我滚出去。"
"你既然喜欢我,那就不应该对我那么凶啊,不然我怎么对你有好感呢?"
谢韫静静道:“我没有让你滚出去。”
桑窈哼了一声,道:“反正随便你怎么凶,我很快就知道你偷偷爱慕我啦。谢韫,你真的很能装,要不是有它,我一点都看不出来。"
谢韫合上手册。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起来。身边少女还离他很近,身上若有若无的清香环绕着他。
在理清这一切后,很多事就变的明晰起来。包括当初在宫宴上,这个他根本没见过几回的小姑娘为什么会突然瞪他。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桑窈从一开始的行为,到现在,也的确有了解释。偷看他,来求他,那些近似爱慕,都不是因为她在意图引诱,也不是因为她本来就喜欢他。
而是因为他手里的这本破烂。
谢韫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桑窈还没瞧出这一切的不对劲,她道:"没关系,我不会笑你的。"
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足有半年多。
手中少女的手腕肌肤滑腻,小脸上带着盈盈笑意,若是放在以前,谢韫会毫不犹豫的跟她说他不可能写这种东西。但现在,他又说不出口了。
如果是个误会,那这个误会已经没有转圜余地,它是真是假也并不重要了。
净敛并不知他的主子已经有应下的意思。此刻时间已经在他眼里无限拉长。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再面对他的主子和少夫人,恨不得当场给自己两
巴掌。
他也不知道他的这个小册子在这两人之间曾发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作用。只知道自己平日在脑海中一会把主子想成这个角色,一会想成那个角色这事被发现了。
他那污言秽语。
这就罢了,这册子其中甚至还掺杂不少他的私人感情。比如骂谢韫狗东西,非人哉这类。他越来越觉得谢韫看向他的目光仿佛沉若千钧。
净敛心一横,再也受不了了。就在谢韫放下这本小册子,对上少女期待的目光,开口欲应下此事时,台阶上的净敛忽然拂衣一跪——
谢韫眉心一蹙,净敛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在谢韫说话之前开口:“这册子是属下写的!属下该死!还请主子,少夫人责罚!"
谢韫:"
他绷直唇角,幽幽道:“我让你回答了吗?”
其实此时净敛但凡抬头看一眼,依他对谢韫的了解,就能大致明白谢韫的意思。
但他此刻已经被深深地羞愧和无地自容包裹,整个人脑子都是麻的,一直低着头。不仅没有抬头看,甚至没有听出谢韫的弦外之音。
他还对着桑窈解释道:"少夫人,这小册子是属下闲暇之时,觉得您与主子很配,打发时间所著。"
“上回去刑部时,不知怎么遗落那里,但少夫人您放心,主子当时对您干干净净,绝无半点不正当的心思,这一切都是属下一时糊涂犯的错!"
桑窈愣了一下,看着直愣愣着跪着的净敛,面色有几分空白,她又看向了谢韫,谢韫拉着她的手仍没有松。
谢韫已经不想低头看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一眼,他这辈子从来没有因为什么而争着为别人顶罪,这种争辩他多说一嘴就是对自己的羞辱。
而且桑窈一定会起疑,争来争去很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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