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百衣说:“这些云端数据自动保存三个月就会清零,我最近发现自己没有留什么关于乖乖的视频,所以想留一些片段下来。"
周玄听前半句的时候松了口气,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心又揪起来,他与乖乖相处了一段时间,也生出了感情,他已经这么难过了,百衣又该是多少倍的难过。
周玄说: “那就不要删了,都留下来吧,我们可以买个硬盘把数据都迁出来。”周玄改变不了生老病死的规律,只能绞尽脑汁地希望她不要太难过。
点菜的时候,师百衣把菜单递给周玄,意思让他来点,然而他轻车熟路,点的尽是师百衣的口味。关于这点,师百衣早想问他: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周玄回道: “我之前帮你打了半个月的饭,除非一点不上心,否则怎么会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可他并没有出过错,在他来实验室做助理之前,她仅跟他吃过一两顿的饭,他已经观察得这么细微了吗?
师百衣的性子有些慢,她是先注意到周玄,才会注意到他的爱,否则周玄做得再周到,充其量在她这也只是个优秀的打饭员。
当一个人在乎的时候,另一个人的付出才是有价值的。
师百衣把菜单拿回来:"你没有想吃的东西吗?"
周玄诚实道: “其实吃饭这件事对我来说不是很重要。”
食物对于周玄而言分为两类:想吃和不想吃,内容不重要,和谁一起吃最重要。
“那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在师百衣的印象里,周玄总是围着她打转,他拿捏着打扰她的分寸,在合适的时机冒出来,又把大量的时间留给她。
就像是他说的那样,他只希望成为她心中许多事情中的一件。
师百衣说: “也和我说说你的事情吧,我也想了解你。”她觉得他有些奇怪,也许周玄是付出型的人,只谈给予,不谈索取,但又恰好吸引她。
周小公子倒是很少接受这样的提问,他回顾自己过去的二十几年,大部分的休息时间在吃喝玩乐,不过在国外的那几年他很认真。
于是周玄拿定了主意,和师百衣说起自己国外的那段生活,讲述他是多么勤奋刻苦地学习,在图书馆通宵,然后拿到了很多A。
师百衣静静听他说,
忽而问: “很多A是多少个?”师百衣从前在海都医学院,老师们对于给A十分吝啬。
周玄的舌头一下子打结,过了一会儿,说: "两、两三个。"“其实……我在我们系的成绩算中上的。”
周玄知道他就不该在师百衣面前装聪明人,这下可好,她必然要笑话自己了。可是他抬眼,却看见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那也很好,一定很不容易。”
周玄哪里听过这样的鼓励话,当初他把成绩单截图发给他爸,本意是炫耀他没有挂科,周爸爸很瞧不上小儿子这副没志气的样子,自然没说表扬的话,反而批评了他一顿。
周玄在师百衣这里得到了一种被认可的感觉,竟不好意思再吹下去了,转而说起在国外校园里发生的趣事。
"我们学校有一片湖,湖里的大白鹅异常凶悍,经常追着人咬,还喜欢把人撞到水里。"
师百衣问: "所以你也是受害者之一了?"
周玄微微扬起下巴: "我把它一起拽下水了!"
师百衣听得入神,无意中说:“之前我也考虑过要不要出国读博后,不过考虑到一些现实因素,还是作罢了。"
师百衣一定会出国,这是她晋升的必经之路,只不过从前时机不对,就再往后挪了。
周玄也明白这一点:“那到时候有空我带你转一圈,那一片的国家我基本上都转过了,可以给你当导游!"
过了一会儿,周玄又望着她的眼睛发呆,不好意思地说: “要是我当初留在国内上大学,说不定可以早点遇见你。"周玄并不是个事业脑,他奋斗上进的驱动力不是源于对权力的渴望,而是来源于一种保护的力量。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不上进,偏偏这又是他的真实想法。"可我在海都市,你在帝都市,我们遇不到。"师百衣理智地分析道。
周玄“哦”了一声,失落低下脑袋,手上的刀快要把牛排切成牛排丝,怎么就遇不到呢?他要是当初知道师百衣在海都市上学,他一定会……
周玄突然想到他那时候还不认识她,但他很好奇,十八岁的师百衣是什么样呢?
可能只有岑宁知道了,周玄刚提起来的气又沉下去,成功把自己醋到
。
过了一会儿,师百衣突然喊他:“其实我觉得现在就很好,如果几年前遇到你,我不一定会像现在这样勇敢。"
师百衣用了“勇敢”两个字,她承认自己没有周玄那样不顾一切爱人的勇气,十八岁的自己会因为不知道如何回应这种炙热的感情而果断拒绝。
而且那时候她确实很忙,是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忙碌,一种没有解决经济问题且不受控制的忙碌。如果那时的她察觉到周玄的喜欢,大概会退缩,就像她小时候从来不会多看商店橱窗里的洋娃娃,因为知道得不到,买不起,所以干脆不要想。
"所以我觉得能在这个时候遇见你,刚刚好。"
既然女朋友说刚刚好,周玄当然没有反对意见。他忽然也觉得一切是刚刚好,从遇见师百衣的那一刻起,他更愿意相信是命运的安排。
吃完饭后,两个人沿着街道散回去,周玄像打开话匣子一般和她说关于自己的事情:
“其实我大哥才是家里最深藏不露的那一个,我爸妈都拿他没办法,我二哥看着厉害,实际最玻璃心,只能他说别人,不能别人说他,他是个笑面虎……"
周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很奇怪,过了一会儿说: “小时候他想去看赛车比赛,就和我
妈说我想去看,后来我妈把我们一起骂了一顿。"
师百衣觉得很有意思: “那你当时也同意了吗?”
周玄至今仍“记仇”: “我那时把他当好二哥,他说什么我都深信不疑。”
周玄话虽这么说,但师百衣能听得出来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很不错,那是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家庭氛围。
慈幼院长大的孩子大多数不会再回来,这里更像是他们暂避的巢穴,是他们想要摆脱的痛苦的记忆。
没有人愿意被不断提醒:你是被父母抛弃的,你是不被爱的。也没有人愿意总是被提起在他们眼中不光彩的过去。
多数人也只是普通人,普通人过好自己的生活已经很不容易,必要时也可以割舍一部分自己的良心。
师百衣幼时的同伴,现如今都失去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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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雁玉当时的神情说不上是惘然还是欣慰: "其实我都能猜得出来,我又不计较那些,只要她们过得好就行了。"
师百衣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她不是爱把自己的事对别人说的人,今天却突然有了倾诉欲。
“有一次,慈幼院来了一对很有钱的夫妇,他们想领养一个孩子,当时他们选中了我和另一个男孩……"
但凡领养孩子,领养人都偏向健康聪明漂亮的孩子,那个男孩根本和师百衣没法比,只是男孩中找不出更出挑的了,甚至多多少少有些残疾。反倒是女孩们都很健康。
"他把我从楼梯上推了下去,我摔伤了腿……不过所有人都以为我是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雁姨也不知道我是被推下去的。所以说起来,这是我这条腿第二次骨折了。"
周玄一惊,拉着她就要去医院,一条腿摔两次,这可怎么了得!
师百衣反扯住他的手腕,扣住他的手指,她没用多大的力,他乖乖停下来。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周玄低头看她眼睛,“衣衣……”"没事了,都好了。”师百衣说:“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因为我摔伤了腿,那对夫妇担心我之后会不会在行走上有问题,所以最终没有选择我,雁姨为我觉得可惜,因为她觉得那是个不错的人家,也会对我好的,可是我不想去。"
"所以我也不讨厌那个把我推下去的男生。"
就在那个男孩准备离开慈幼院的前天晚上,师百衣起夜,听见了他坐在楼梯间哭。他哭着和她道歉,说对不起,他说他真的太想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了。
“可是我讨厌他。”周玄真情实感地生气: "任何理由都不是他害人的辩词!"
师百衣说:“可能是他不相信我会愿意放弃这样的机会。”
周玄听了她的话也有疑问: “那为什么你不想离开慈幼院?因为雁姨吗?”
"不是。”师百衣抬头看他,轻声说: “因为我不想再去处理一段亲密关系。"
她的声音很轻,落在周玄耳朵中却振聋发聩。
周玄很想问她,那么他对她来说是亲密关系吗?他突然不敢问了。
/>但周玄能理解她,他没有经历过她的遭遇,却因为爱她不断地试图感同身受,最终也能体会到她的两三分心情。
被这个世上本该最亲最爱的人抛弃,就算依靠外界的善意和自己的力量完成了自我人格的塑造,可是伤害仍然存在,它被藏起来了,并不意味着不存在。
所以抗拒处理亲密关系反而是最小的影响了。
周玄想过,如果他失去了他现在的家人,如果他的家人不是现在的父母和大哥二哥,而是另一对可以抛弃亲生儿女的夫妇,那么他一定会恨他们的,说不定还会厌世,变成一个反社会人格。
所以这很正常,周玄安慰自己,不要太贪心。
周玄主动转移话题: “这周末,游野有一场赛车比赛,送了我两张票,你想去看吗?如果你不想……"
师百衣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他的异样,少有地打断他:“但是周玄,你是例外。”"你身上有我喜欢和欣赏的一切。"
或许人与人的相处就是一场互补,或者寻求共鸣。
周玄任性,是因为他从小得到了数不清的爱,所以这样的周玄又恰好对师百衣有吸引力。
“走吧。”看着他发愣,师百衣却笑了,她握住他的手, "你不是说周末要看比赛,和我说说那是什么吧。"
周末的赛车比赛是周小公子搞出来的表白仪式,他一心想搞个排场出来,又怕被师百衣猜到,思来想去后推翻了几轮计划。
周玄定了定心神,按照打好的草稿和师百衣说了那日的“流程”:
"……比赛是在下午,比赛结束距离晚饭时间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去接雁姨,如果你中途觉得无聊,我们也可以提前走。"
周玄为了万无一失,准备了planA和planB。
"好。"师百衣听完了整个计划: “就按这个来吧。”
他们走回了公司楼下,周玄张了张口,说出的却是送她回去的话。他这个人向来奇怪,明明想和她多呆一会儿,却又不舍得她太累,宁可她早些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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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百衣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她的动作很轻,怕惊醒这个点已经休息的雁姨。她只开了一盏位于玄关的小灯,借着微弱的光换好拖鞋。似明似暗中,她看见了沙发上的人影微微动了下。
"衣衣,你回来了?"
师百衣急忙走过去,赶在她站起来之前扶住她: "您怎么还没休息?"
“下午睡了一会儿,这会儿竟然失眠了。”束雁玉说:“正好等等你,是小周把你送回来的?”师百衣早在微信上和雁姨说了这事,免得她担心。
大约是因为人生病一场,损耗精气神,束雁玉看着比从前憔悴很多,好像人一下子就老了。白日里,师百衣请了阿姨在家照顾束雁玉,每天做好晚饭之后又陪着束雁玉看会儿电视聊会儿天阿姨才走,而那时候师百衣也差不多回来了,就是偶尔有什么突发状况,师百衣也不会太迟。
偏偏束雁玉心里很不舒服,觉得自己给师百衣带来了麻烦。
人老了最怕无用,束雁玉总算懂了母亲临终前那几年,言语中多伤感:"小玉啊,妈老了,没用了,别买这些东西浪费钱了……"
这种心情是年轻力壮的时候永远也体会不到的,时间是最残酷的刀,一点点把自己还算满意的部分割掉,留下自己不喜欢的部分,最后变成了自己从前最讨厌的人。
今天师百衣因为约会晚归,束雁玉反而高兴:“你和小周都是年轻人,年轻人就应该多和年轻人在一起,和我老婆子在一起干什么!”
束雁玉再次提出说: “再过一两周,我就想回去了……”
这一次师百衣没有再劝雁姨,因为她知道雁姨待在这里并不开心,便说: “那我开车送您回去。"
“那不行。”束雁玉想也不想地说: “你那么忙,有这个工夫多睡觉多好……”
这事短时间争不出个结果,眼看夜已深,束雁玉明显精神不佳,师百衣败下阵来: “您先休息,改天再说这事好吗?"
送束雁玉回房休息后,师百衣去了书房,一桩桩事叠起来,她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反而比之前更忙,只能用原本的休息时间来补上。好在她算得上是一个精力旺盛的人。
半夜,师百衣去厨房倒水,路过客厅,抬头看见墙上闪烁的红点,突然
起了念头,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现在有空,就把云端的记录移到电脑上,免得她之后忘了。
于是师百衣开始按着教程操作,她是在网上买的摄像头,在某宝上还可以找到电子教程。前面的步骤走得都挺顺利,直到她准备点击完成的时候,电脑死机了。师百衣不信邪地重启了一下电脑,没用。果然术业有专攻,师百衣不敢再自己尝试,心想只能明天下班后找人来修了。
万幸她有两台电脑,一台笔记本,一台台式电脑,且常年有备份习惯,所以台式电脑的死机并不影响她的工作,师百衣只是担忧里面的视频还能不能找得回来。
第二天下午。
师百衣从信息科借了个同事回去,刚毕业的小姑娘比那些中年老油条们要技术娴熟,三下五除二帮她把电脑修好,却不肯收钱: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您有什么事以后再叫我!"
师百衣见她不肯收,便请她吃了顿晚饭,吃完饭回去后才开始翻视频记录。
音响的声音忘了调小,巨大的滋滋声把师百衣吓一跳,她伸手准备按掉,却听见视频中有人声传来:"你说,她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其实那声音并不是很明朗,只是音量调到最大,才能隐约听到。
但师百衣还是听出来,那是周玄的声音。
她按下了暂停键,把进度条拖到起点,想了想又叉掉,点进了第一个视频。
她沉默着从第一个看到了最后一个,明白周玄说的一见钟情并不是假话。
"你好歹要在衣衣面前说我一些好话,我还没给耗子铲过屎呢!"
"就连我家金元宝我也没给它铲过屎!"
“金元宝是我的猫,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看在我给你铲过屎的份上,如果将来它欺负你,我会给你做主。"
"前提是你要在你主人面前说我些好话。"
"你倒帮我说说好话,小白眼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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