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来了又走,下人们自然是要通报的。
屋子里正僵持,小太监颤颤巍巍道了句:“刚太后来了,在门前打了一晃,又回了。”
成是听见里头正吵架。
其实也算不上吵架,不过是他明着生气,她暗着生气。
从小就是他管着她,端着兄长架子,如今成婚了,他还是把她当孩童,什么也不告诉她。
被人宠着护着,自然是没什么不好的,可明明他处境并不大好。
相思离开灵都去奂阳的时候,他便是腹背受敌,若非实在是艰难,她又怎么会狠得心下离开他的庇佑,独自回奂阳。
她想着,奂阳总归是祝家的地界,便是如今门庭寥落,也不至于让她置于险地,也好让他不必再被她绑缚手脚。
她并非愚钝鲁莽的人。
可他遇到了麻烦事,却连讲都不想同她讲。
也不知逞什么能。
李文翾烦得不行,叫了徐德万进来,让他传他口谕,说太后喜欢清净,各宫无事不必叨扰,告诉太后,皇后日后也不必请安。
相思道:“我不去找她,她自然也会来找我的,今日是阿兄在,不然她已经来了。”
“不必给她留脸面,闭门谢客即可,留着她尚且有一点用处,但孤不想你被牵扯,给孤一点时间,一定不会再让她碍你的眼。”李文翾敛着眉,仓促起事,留下诸多隐患,却着急把她弄回来,他如今自是愧悔难当。
相思冷冷淡淡地“嗯”了声:“臣妾明白,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
她学着徐衍说话。
然徐衍真心实意,她却多少有点阴阳怪气。
李文翾心里不是滋味,把她拉过身边,捏她的下巴,冷脸道:“你非要这么同孤说话?”
相思了阿兄一眼,英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目,刀削斧刻般的面庞,那张脸其实就不大让人亲近,小时候一同进学,旁的兄弟姊妹都怕她,官宦家的小姐公子见了他也都战战兢兢,他也确实并非温善之辈,可相思如今敢这么同他说话,无非是仗着他从来不会同她计较。
她哪里是气他,分明是气自己,不能为他分担分毫。
相思在心底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计较什么,没人教过她夫妻相处之道,嫂嫂早先担心她和阿兄嫡亲的长辈都不在了,若是起了矛盾无人从中斡旋,她还想着,左右阿兄是天子,她只能听之顺之,可如今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若是父母还在就好了,若是他母亲还活着也该多好。
纵是不能替他们斡旋一二,想来总能让阿兄有些微的依靠。
从始至终,他这太子当得都不大容易,他从来只能靠自己,因而恨不得把所有担子都一个人挑起来。
有太监来传,说兵部尚杜荣求见,在议事殿候着了。
李文翾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皱了下眉,同相思说:“晚饭不陪你吃了。”
相思“嗯”了声,往常都会叮嘱几句,今日却什么也没说。
陛下走了,凤仪宫外头守着的人也顿时跟着陛下走了,殿内外空了一半。
念春提着裙摆轻手轻脚进去,垮着一张脸:“主子您可吓死我了。”
她从前也是宫里头长大的,可跟着三小姐住在东宫,旁人全都哄着捧着,那时候年纪小,便也觉得这皇宫不过如此。
如今三小姐成了皇后,各宫各殿都奉承着,她却谨小慎微起来,因着见识到了这权柄中心的可怕之处。从前殿下逗三小姐,她还能出来分说一二,殿下还夸她伶牙俐齿,可如今陛下和娘娘吵架,她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也为主子捏了一把汗。
相思这时也才回过神来,笑了声:“无妨,阿兄疼我,不会真的生我气的。我只是……只是觉得他活得太累了。”
主子方才跪了会儿,念春蹲下来,给主子捶捶腿,她探头了殿外有没有人,小声道:“宫里的老人说,孙家虽没攀上赵家,却和巫阳王结了姻亲,孙太后的亲侄女孙芷薇去给巫阳王做了妾室,深得宠,去岁刚扶了正。妾室扶正,罕闻。”
相思指尖点了下她的唇,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后宫议政向来是个忌讳,便是阿兄再护着她,知道了怕是也不舒心。
巫阳地处南方边界,是个三面环山的洼地,历来易守难攻,相思还在灵都的时候,刚刚收回来,那巫阳王家里内斗,才被朝廷钻了空子招安了,封了王,派了节度使接管,但先帝胆怯,疑心病又重,总觉得对方还有后手,怕被反扑,秉着先安抚的心态,没彻底削了对方的军权。
恐怕是埋下了隐患。
孙太后的兄长孙越,是个将才,天下勉强一统后,被召回灵都休养,整个朝廷也在休养生息当中。
若按照阿兄的设想,穷兵黩武不亚于自掘坟墓,休养生息才是正道。
先帝虽晚年无能,可早年积威犹在方能震慑住局面,可皇权骤然更迭,又似乎逼宫得来的地位,阿兄便是再英明神武,恐一时也难压得住悠悠众口。
若各地起骚乱,那这仗,便是不得不打了。
目前大周的兵力不弱,可各地常年征伐,赋税连年增加,国库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又要压榨地方,迟早是更大的祸事。
相思只是浅薄地想一想,都觉得头大,阿兄恐怕要顾忌的更多。
前几日的欢愉,仿佛是偷来的时光。
夜深了,陛下头回宿在别处。
徐德万来通传,顺便拎了一桶荔枝来,见了皇后,笑吟吟道:“娘娘可用了晚膳了?”
这凤仪宫除了念春听夏和两个姑姑是完全听相思的,其余全是阿兄派来的,一日三餐,恨不得连她发了几次呆都要去汇报一下,徐德万当真是有些没话找话说了。
相思倚靠在榻上,头也没抬:“吃过了,陛下还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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