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广志但凡要是教训郑广梅几次,她也不至于亏待树根儿到那个地步。
可换句话说,刘广志要有这个良心,树根儿没准儿也傻不了。
赵柯到现在也看不上这夫妻俩,可不耐烦管他们夫妻俩的官司,直接打断:“行了!想打回家打去!”
郑广梅斗牛一样瞪着刘广志,气冲冲地坐下。
刘广志原地站了几秒,才离老远坐下。
“万知青洗不白,你们对树根儿做的事情也洗不白,你们俩还更可恶,别在那块儿叽叽歪歪了。”
郑广梅不服。
“你不用搁这儿对我有情绪,我现在就跟你们说大队的态度,大队不瞒你们,你们私底下想做什么,大队肯定是挡不了,丑话我也得说在前头,闹出什么麻烦,大队不会给你们出头,就算真能让你们弄到点儿钱,你们也别想昧着,只有树根儿有资格要。”
“凭啥啊?”
“别跟我‘凭啥’‘凭啥’的,你们以前干的啥事儿自己不清楚吗?我不信你儿子如果也被人像你对待树根儿那样对待,你能乐意。”
郑广梅肯定是不乐意,张张嘴又愤愤地闭上。
要搁以前,她才不听这些,可现在他们的好日子都得仰赖大队,就开始不得不听了。
“反正我已经代表大队表态了,你们自己寻思去吧,要真爱护孩子,就得学会以身作则。”
万知青过得不好,或许是可怜,但赵柯依然认为她洗不白。
赵村儿大队没那么不近人情,她可以作出别的选择,比如把她亲人接过来养老送终,需要看病,让刘广志跟她一起承担。
归根结底,她想回城。
刘广志和郑广梅呢,一个被抛弃,一个丈夫心里记挂前妻,有些怨恨情绪很正常,可把怨恨撒在个无辜的孩子身上,更洗不白。
就是磕碜!
赵柯打发夫妻俩回去,拿锹刮掉郑美珠留在办公室地上的血迹,才往大伯家去。
曲茜茜还没生育,赵芸芸是未嫁的姑娘,李荷花就安排孕妇进她和赵新山的屋生产,着急忙活地收拾。
乡下的生产环境不太好,提前准备好歹还能熏熏艾草啥的,现在只能对付着。
院子里,郑母带着小宋卓和宋明杰宋母分站两边儿,院外一群老太太还站在那儿,一边儿听着屋里的动静,一边儿对宋家母子虎视眈眈。
“姥,怎么样了?”
刘三妮儿道:“生着呢,刚才还有动静,这会儿停了。”
“没危险吧?”
“本来月份就快到了,应该没事儿吧。”刘三妮儿轻轻推她,“你一个小姑娘又不懂,不用在这儿守着。”
生在赵村儿大队,还得在赵村儿大队坐月子,赵柯瞥一眼宋明杰,冲着院儿里的曲茜茜招手。
曲茜茜出来。
“大嫂,等郑同志生了,你劝劝她。”
至于怎么劝,赵柯低声交代。
曲茜茜边听边点头。
两人说完后,赵柯转身,去村外薅艾草,一部分送到大伯家,留了一把熏办公室。
村外沙堆——
刘小宝听完一大堆儿事儿,跑来找牛小强卖好,噼里啪啦地一通说。
牛小强听到刘姥姥的战术论,琢磨起来。
刘小宝期望地看着他,“我立功了吗?能加入组织吗?我想当小弟!”
余岳挨揍还往这儿凑,看到他这样儿,嫌弃:“狗腿!”
刘小宝在家也是个被惯坏的小霸王,当即便回嘴:“你再骂一句!”
“狗腿!我骂了,怎么了?”
刘小宝二话不说,扑上去。
俩人干起来了,打得不相上下。
牛小强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俩人,第一次感到了当大哥的头疼,这样两个不服管教的小弟,收进来就是麻烦!
临近下午两点钟,郑美珠艰难地产下一女,便累得昏睡过去。
母女平安。
宋明杰想进去看一看女儿,郑母极其恶劣地不准他们母子靠近。
宋母想要发脾气,可在赵村儿大队的地盘儿,根本不敢妄动,只能忍着气道:“这是我们宋家的血脉,我是奶奶,凭什么不能看!”
“等离婚了,两个孩子就是我们郑家的,跟你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妈……”
“我说过,你不要再叫我妈。”
郑母厌恶不已。
孙子在他们家,郑家就别想轻易断开。
宋母伸手去抓小宋卓,“小卓,到奶奶这儿来!”
小宋卓抗拒地躲到郑母身后,不愿意过去。
宋母和宋明杰脸色都有些黑。
郑母牵起外孙的手,道:“要点儿脸,就别纠缠!”
她说完,领着孩子进屋。
宋母气愤地红眼,瞪着闭合的门,“怎么能这么欺负人!”
赵新山就在院儿里,院外还有村里看热闹的眼睛,宋明杰不能靠近,也不敢妄动。
傍晚,郑美珠醒了,看着安全降生的闺女,忍不住想哭。
这个孩子,不能在美满的家庭长大了……
郑母赶紧劝她:“美珠,坐月子不能哭。”
“妈妈,你别哭……”
小宋卓哽咽。
郑美珠也不想哭,可她控制不住,也人不回去。
曲茜茜端着一大碗鸡汤,走进来,“郑同志,你再喝点儿补补。”
郑美珠没有胃口。
汤还烫,曲茜茜放远一点儿晾着,劝道:“郑同志,我们都知道你难过,可难过对解决事儿,一点儿用处都没有,接下来怎么办,你得自己拿主意。”
郑美珠身下疼,不能自如地动弹,看了一眼哭得两眼红肿、声音嘶哑的儿子,不禁又悲从中来。
曲茜茜想了想,就说出她和赵瑞的事儿,转移郑美珠的注意力。
郑美珠从小备受父母宠爱,追求完美的爱情,眼里也有些揉不得沙子,不理解:“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膈应吗?”
“说一点儿都不膈应,当然是假的……”
郑母怕曲茜茜劝郑美珠像她一样忍,继续和宋明杰过,欲言又止。
曲茜茜当然不是劝她为了家庭忍着宋明杰的。
“我以前不认识多少字,是在大队扫盲的,他去读工农兵大学,我一个人夜里躺在炕上,满脑子都是患得患失,我只有他,他如果不要我了,我怎么办?”
“后来赵柯让我多读书,以后自己跟他通信,一开始,我会想我还有多久能看懂信、能写信给他,时间门长了,想的东西就变多了,有我自己,有其他人,有书里的东西,还有很多杂乱的思考……”
“你们城里人见多识广,不能理解,我们虽然年纪长了,可实际像小孩子一样迷茫地摸索着看外面的世界,小孩子走岔路,可能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走路,不认识路,或者一时迷了路,我对他宽容,也是对我自己宽容。”
“但如果长大了,他还走岔路,我就自己走啦。”
曲茜茜有独立的思想,心开目明,始终笑容和煦,娓娓道来。
郑美珠问:“那你们现在呢?”
曲茜茜眨眨眼,笑道:“我们频繁通信,交流内心,他说我们从拼凑的夫妻渐渐变成了灵魂上的共振,但我觉得,是我的思想更充实了。”
郑母和郑美珠不由地看着她出神。
人们通常会为美好的皮囊惊艳,可真正击中心灵深处的,必然是美好的灵魂。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她们还没有眼盲心瞎,看得见,这个村子,美好的灵魂不止一个。
宋明杰的所作所为,更加可恶。
郑美珠不能原谅道:“宋明杰就是一个已经成长起来的骗子,他只会变得更狡猾,不值得宽容。”
郑母也恨,“回去立马离婚,跟你爸说,让他丢工作,让他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让他全家都抬不起头!”
小宋卓怯生生地看着她们。
一直以来伟岸的父亲,形象翻天覆地地逆转,父亲伤害了母亲,他站在了母亲这一边,但无法抑制地惶恐。
曲茜茜怜惜地看着他,而后说道:“我们大队一直知道宋知青是什么样儿的人,不在乎他的‘真面目’是更好还是更坏,我们的需求,一直只有一个,就是拿到孩子应得的钱,让他好好长大。”
“你们不厌恶他?”
“我们大队不打落水狗,图一时爽快,可能会激得人鱼死网破,影响到我们大队的孩子。”
郑美珠不甘心,她想到她完美的爱情变成一坨屎,就恶心的想吐。
曲茜茜转述赵柯的话:“如果你们足够有实力,足够耐心,可以拿一把钝刀子,欣赏他平庸而无力挣扎的后半生,而他为了保住仅剩的一切,甚至不敢还手。”
从工会主任的女婿这样一个人生赢家,变成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眼睁睁看着原本唾手可得的东西落入别人手里,也许后半生每时每刻都在后悔,为什么没瞒住,为什么选错了时机,然后幻想着如果,醉生梦死。
赵村儿大队的目的始终如一,就是宋文瑞。
宋明杰一无所有了,他们还去哪儿拿钱?
该说的话说完,曲茜茜离开前,温声道:“郑同志,鸡汤再不喝就凉了,不重要的人比不上你的身体金贵,你就安稳在我们大队坐好月子再走。”
她离开之后,屋子里安静了很久,郑母和郑美珠都看着宋卓和刚出生的婴儿出神。
郑美珠想,她最迫切的需求是什么?
她一直想到屋子里昏暗下来,才道:“妈,让宋明杰进来吧。”
郑母沉默地出去,叫宋明杰进来。
宋明杰惊喜,“美珠,你愿意原谅我了吗?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
“回去就办离婚吧,孩子归我。”
宋明杰呆愣,随即情绪激动地提高音量:“我只是犯了一次错,就抹杀我所有的好吗?”
小婴儿瘪瘪嘴,要哭不哭。
郑美珠关注着她,在她恢复平静之后,才冷漠地说:“看在两个孩子的面上,我们体面地好聚好散,但如果你非要纠缠,你的工作和名声,我不保准会怎么样。”
宋明杰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这是郑美珠吗?她怎么会这么冷血无情?
“明天你们母子就离开,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美珠……”
郑美珠闭上眼,不再与他多说一句话。
郑母挡住他,“我们已经仁至义尽,别逼我们不顾情面。”
宋明杰知道郑家做得到,再如何不甘,也只能退出去。
郑母直接告诉大队长赵新山,宋明杰他们明天走。
赵新山安排牛车送他们去公社。
第二天清晨,村子苏醒过来。
一群佝偻的身影悄悄聚集在猪圈附近。
正是赵村儿大队的老太太团。
刘三妮儿怀抱里裹着什么东西,手里什么都没拎,用手势指挥。
其他老太太点头,鬼鬼祟祟地钻进猪圈,十来分钟后,重新汇合,一齐向村外走去。
有几个男社员早到砖窑做准备工作,扛着工具从大库里出来,正对上她们。
双方同时静止了几秒,然后刘三妮儿等人若无其事地继续沿着道往外走。
几个男社员眼睛一直随着她们移动,莫名,“这帮老太太大早上的,干啥去?”
有人猜测:“拎着桶呢,可能采蘑菇去?”
有可能。
大伙儿摸不着头脑,也管不了这帮老太太的事儿,照常干活儿去。
村里,赵新山家院门外——
赵柯不是来送客的,而是对宋家母子俩重申:“我们大队的态度不变,拿钱,了事,我们只管我们自己的社员,其他事情不掺和,如果你们不给,我们会向你的单位追讨。”
八百多涨到一千块,儿子要离婚,他们还挨了打……
只两天,宋母便憔悴了好几岁。
能保住工作,宋明杰不得不妥协,“我要你们写保证书,拿钱之后,再也不找我们家。”
“没问题,一刀两断,毫无瓜葛。”
赵柯取出纸笔,刷刷刷,熟练地写出一份保证书,朝向他们,“没有异议,我们就一式三份,签字画押。”
宋明杰看得仔细,没有发现问题。
赵柯也不催。
宋明杰冷着脸点头。
赵柯将保证书递给跑腿儿赵芸芸,赵芸芸去大队办公室拿了印泥,跑到王英慧家,不到十分钟,就带着签好字按好手印的保证书回来。
宋明杰拿着他那一份,嘲讽:“她会那么老实地签?”
赵芸芸不高兴,“你这是质疑我的工作能力吗!”
宋明杰嗤笑一声,坐上牛车,彻底离开这个讨厌的赵村儿大队。
赵柯看着牛车渐行渐远,随口问:“你怎么让她签的?”
王英慧昨天动手时恨不得咬宋明杰脖颈,可不像是愿意“放过”他的的样子。
“狐假虎威啊。”赵芸芸得意洋洋,“要么现在签,要么等赵柯来骂得你签。”
赵柯:“你这是坏我人格。”
赵芸芸嫌弃地“咦——”了一声,看她的眼神仿佛在问:你有什么人格?
牛车哒哒哒地驶出赵村儿大队。
有赶车的老板儿在,宋家母子俩全都一言不吭。
牛车一点点远离砖窑,道路两旁都是树林。
忽地,刘三妮儿从一棵树后蹿了出来,左手攥拳抵腰,右手举起老旧的冲锋号,吹响:“咘——咘咘咘——咘、咘、咘——”
老板儿下意识地拽紧缰绳,愣愣地看着两边儿树林里瞬间门用处一串儿的老太太。
她们手里都拎着一只桶,嘴里大喊:“冲啊——”
宋母和宋明杰都懵了,呆呆地坐在牛车上反应不过来。
“咘——咘咘咘——咘、咘、咘——”
冲锋号还在继续,老太太们马上就到。
老板儿吓得一抖,跳下板车,最快地速度远离。
赵二奶最先到板车边儿上,一个脚刹,一只手拎把手,一只手托底,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桶猪粪水全扬在母子俩身上。
其他老太太紧随其后,没有浪费一滴“子弹”。
刘三妮儿吹一段儿还停下来指挥,“接上,快接上!”
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人,源源不断的猪粪水,宋家母子俩想躲都躲不了,坐在牛车上,浑身上下全湿透,头上身上还挂着脏污的东西,臭味儿熏鼻,想尖叫骂人都不敢张嘴。
挥散不去的噩梦笼罩他们……
砖窑——
干活儿的社员们听到冲锋号,脑子还没想明白,身体已经动起来,抄起手里的家伙,朝着号声响起的方向猛冲。
村里——
卧病在床的老人听到刻进血液的号角声,仿佛血脉觉醒,垂死病中惊坐起,颤颤巍巍地握起锄头,冲出屋子。
村外,牛车处——
砖窑的社员们先赶到,看到眼前的一幕惊呆。
刘三妮儿迅速作出指挥:“撤!撤!撤--”
一群老胳膊儿老腿儿格外矫健的,听到只会,呼啦一下散开。
刘三妮儿把冲锋号往身上一挂,跑到老板儿身边儿,塞给他一块儿白棉布:“给你捂着鼻子,赶紧赶牛车走!”
老板儿被赶鸭子上架,迫不得己地坐到了牛车上。
刘三妮儿重重一拍牛屁股,牛车蹭地跑起来。
老板儿拽紧缰绳,背影孤独又无助。
未来的几个小时,他既要跟臭气弹待在一起腌入味儿,又要防备宋家母子俩揍他……
刘三妮儿迅速隐入树林,脱离战场。
一阵风吹起,逼人的气味儿扑面而来,一群庄稼汉举着家伙事儿屏住呼吸,久久回不过神儿。
“……”
那里有谁的老娘,又有谁的老奶?
村里的人也赶到,赵柯拄着烧火棍站在人群后气喘吁吁。
赵新山急急地问先到的社员们:“咋了?出啥事儿了!”
先到的社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饲养员小队长朱大娘闻到味儿,扒拉开挡路的人,看到前面道上的东西,大怒:“是谁!谁这么没正事儿!谁敢偷我们猪圈的粪!那是大队的粪!让我抓到……”
赵二叔家的老五赵永军缩缩脖子,瓮声瓮气地说:“是刘姥姥、二奶、五奶、牛奶奶……”
他念出一个人,现场就静一分,念出一串儿后,现场鸦雀无声。
其中某些人格外的尴尬。
因为有他们的老娘,他们的老奶,以及……赵柯的姥。:,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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