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鄢辞仿佛腾云驾雾一般,被白骨骷髅抓在手中往燔石塔跃去,耳边风声刮过,转瞬便被丢进了塔楼最高层的一个长窗。
这里是燔石塔的第四层,准确地说是第三层半,因为这里的层高只有下面几层的一半多点,大约三米左右。
但这里也是整座塔的核心地带——丹房。房中筑着好几座丹炉,正中是座一人多高的圆形炉子,有点像现代的化学反应釜,底座是陶土,炉身和炉盖是金属,上面刻着古拙的纹路,像是数百年的古物。除了这个大炉,还有三个小炉子,形状不一,材质似乎也不一样。
丹房四周有六扇长方形的大窗户,装着精致的机扩,能够准确控制开合的角度和大小,应该是为了控制丹房内整体的风向和风速。
“咔……咔咔咔……”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鄢辞仰头一看,只见穹顶上悬挂着复杂的齿轮传动系统,一个青面赤目的烟奴正拽着铁链,徐徐升起中央那个大丹炉的金属盖子。
“爹爹!”暮商纵身一跃,踩在那炉盖上,执拗地道,“且慢,您还没有正面回答我。”
雾隐公面如金铸,整个人仿佛一尊冷硬的铜像,冷冷道:“你要犯上?”
“我娘到底是病,还是毒?”暮商一反之前清冷柔顺的模样,变得偏执而强硬,“您要炼化的是给她治病的香药,还是……还是香兽?”
雾隐公双眼精光大盛:“香兽?你知道香兽?你偷看了我的燔香录?!”
暮商直视着他,不言不语,淬了冰一样的黑眸深不见底,眼神比利箭还要锋利,直直刺向他内心的隐秘。
父女对峙,良久,暮商忽地笑了一下,像冰面爆开的一簇火花,炽热又冰冷:“爹,谢谢您的回答,我懂了。我也……终于不用再骗自己了。”
她双手相合,指尖燃起一团赤红的火苗:“斥!”
火苗飞向被烟奴控制的绛天笑,蓬一声炸开,束缚着他的烟索瞬间焚烧殆尽,不见踪影。暮商轻轻一跃,转身,面对父亲挡在他身前,道:“爹,放他走吧。”
“放肆!”雾隐公怒斥,“你敢忤逆!”
“燔石道根本就没有十一层,没有人能炼出可以飞升仙界的香药、香云,那只是传说。”暮商坚定地道,“爹,绛天笑说得没错,你炼化了那么多精怪、凡人,连我娘都祭了……这么久了,还不清醒吗?这条路走不通的,燔石道永远也不可能超过枥旸宗!”
“胡说!”雾隐公整张脸都泛着浓重的金属色,连声音都变得铿锵起来,“我只差一重就能超过道祖,我只需要一只百年修为的香兽而已!暮商,别以为你能阻拦我,今日我能把这狐狸捉进燔石塔,就能把他投入丹炉!”
暮商不言不动,只张开双臂坚定地站在白狐之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雾隐公表情扭曲,额头青筋暴跳,很久才长呼一口气,放缓语调道:“是,我对不起你娘,我也后悔!我以为她自幼修习正统道法,一点点燔毒不会有什么影响,轻易便能运功化解。谁知她生了你之后身体便大不如前,竟让燔毒深入肺腑……我如今想来也心痛极了,可发现时已经太晚,她中毒太深,我只能用箓法束缚她的魂魄,用昙灰护住她的身体。”
说到这里,他真情实感地痛苦起来,颤抖的手扶着额头:“我也很心痛啊,暮商,这么久了,我每天都想起第一次在枥旸宗看见她的模样,那么美,那么强……我叫女庚每天用最细最白的昙灰给她抹脸,给她梳妆,给她织最华丽的箓衣……我好希望能够永远留住她最美的样子,让她陪在我的身边啊!”
暮商紧紧抿着薄唇,咬肌绷紧,稚嫩的脸上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愤怒与悲凉。
鄢辞看着他们父女激烈的对峙,忽然想起阿黛的话来——迟到的深情,比草贱。
直到如今,雾隐公真正痛悔的也不是妻子所受的痛苦,和她即将死亡的事实,而是他失去了的,少年时最美的美梦。
他仍旧不愿去看衰老垂死的老妇,只愿意缅怀自己画上的美人。
一个人都自私到了这个地步,成仙又能怎么样呢?成得又能是什么仙?
“你让开罢,孩子。”雾隐公平息了一下情绪,温语对暮商道,“只要我炼化香兽,冲破燔石道十一层,就能乘香云而去,羽化登仙!神仙是什么都可以做得到的,我一定能令蘅娘复生,让她回到曾经的样子。暮商,你是我燔石道唯一的传人,我这么辛苦也是为了你啊,总有一天你也能和我一样……”
“您成不了仙。”暮商轻声打断了他,压抑着眼中泪光,“爹,根本就没有什么十一层,那是道祖自己的臆想罢了。如果成仙需要杀戮,需要欺骗,需要献祭他人的生命,需要像您一样自私,虚假,专横……那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摇头,再摇头:“您的仙,我成不了,我也不想成。”
雾隐公深吸一口气,敛去所有悔恨痛苦的表情,冷硬的金面又恢复了铜像般的质感:“让开!”一边说着,一边捏起一个法诀,一道缠绕着黑烟的金箓出现在他的指尖。
暮商摒去眼底水汽,双掌合击,身上华丽的婚裙忽然燃起火苗,烟气蒸腾过后消失无踪,化作一身利落的墨绿劲装。她将长发高高束起,右手临空一挥,低喝道:“剑来!”手中立刻出现了一柄幽冷的长剑。
“蘅娘的剑!”雾隐公瞳孔猛地一缩,“怎么?你要弑父?!”
“放了绛天笑。”暮商声音微颤,但极坚定,“让我带娘跟他走,他说他师尊能疗愈燔石之毒,我愿意信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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