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天笑凝视着她清艳素净的脸,愣了一愣——从没有一个新娘,是这样素面朝天的一张脸,尤其她身上还穿着繁复精美的赤色礼服,绣着金彩辉煌的合欢卷纹。
极致浓烈的红与金,越发衬托出她脸上极致凄冷的黑与白,暮商就这样用漆黑不见底的眸子注视着绛天笑,良久,薄唇微启,几不可闻地道:“你不该来的。”
“跟我走。”绛天笑沉溺在她幽深绝望的注视中,完全没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只急促地道,“带上你的母亲跟我走,我可以救她的,师尊答应我替她祛除燔石之毒,只要离开你爹爹,她就永远不用再忍受……”
“暮商!”一声冰冷严厉的呵斥,雾隐公低沉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笼盖下来,“还不动手?!”
暮商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倏然闭眼,苍白的双手在额前结印,红光微闪,一片赤红的纸条凭空出现。她口中念念有词,双指在那纸条上快速点画,眨眼间便写出一张金色的箓,流星一般射入绛天笑双眉中间,印堂的位置!
电光石火,所有变故只在瞬间发生,绛天笑双手电弧陡然消失,双眸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整个人往后一倒,重重摔在青砖地上!
“开!箓阵!”雾隐公凭空现身,双手捏个法诀,重重挥开。一阵狂风卷过,瞬间吹散了弥漫在庭院里的浓雾,紧接着,所有宾客和迎亲的狐狸精,全部化作卷曲缭绕的烟团,如微型龙卷风一般在空中扭曲缠绕,渐渐凝结成八个巨大的漩涡!
“烟奴!何在?”雾隐公低喝一声,高大的身躯飘至庭院中央。八个漩涡调整位置,以奇特的次序将他围绕在正中间,而后化作八个肌肉虬结、青面赤目的烟奴,呼喝应声:“在!”
众烟奴挥动手臂,甩出数道烟索,将僵卧在地的绛天笑重重卷起,困在箓阵中央。暮商面色惨白,薄唇微微翕张,但没有说出什么话来,慢慢从空中降落,站在绛天笑与雾隐公之间。
隆重的婚礼戛然而止,满堂的宾客消失殆尽,除了八个烟奴和阵中三人,只剩下鄢辞他们六个狩猎的闯入者。
鄢辞终于摆脱了四个精神小伙的挟持,刚从兜里摸出个小瓶子,忽觉身上一紧,婚服上所有雷纹刺绣都变成了奇怪的箓,闪着金色的微芒,将他的身体牢牢禁锢。
与此同时,阿黛、冯山山等人也都摔倒在地——他们身上的礼服随着箓阵开启,背部也都亮起了金色的箓,将他们像粽子一样紧紧裹住。
鄢辞略一犹豫,放弃挣扎,做出被彻底控制的样子,看着箓阵中央剑拔弩张的三人如何继续这场诡异的剧目。
浓雾散尽,靛青色的天穹露出棋布的星子,洒下如霜清辉。
暮商站在绛天笑面前,脸色比霜色更凄冷,她双指一弹,那枚金色的箓便从对方额前飘了出来,悬在头顶一掌的高度。
绛天笑缓缓张开眼睛,眸子里没有仇恨,只有无尽的失望:“为什么?为什么不带你母亲离开?就因为他是你父亲?”
雾隐公昂然道:“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此乃天道。你一届蛮夷妖族,哪里懂得为人的道理?”
“生而为人,就是人了吗?”绛天笑反问,“你虚伪自私,杀戮无辜,满口谎言……你连人都做不好,做什么人夫人父?你害死妻子还不够,还要控制暮商,你到底还要毁掉多少人?”
“毁掉?”雾隐公睥睨着他,“暮商是我的孩子,我的传人,你以为你落到这步境地是因为什么?因为你善良正义吗?不!因为你蠢!狐狸自诩狡狯,可离人的智慧还差得远呢!”
他冷笑一声,对女儿道:“暮商,告诉他罢,让他死个明白。”
“是,爹爹。”
暮商面对绛天笑,语气平平地道:“没有什么婚约,我也不会嫁给荒丘的狐修,我只是想得到你,得到一个百年修为的合欢狐而已。”
她面对着她的猎物,但没有看他的眼睛,只平铺直叙地诉说着她精妙的圈套:“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我没有心悦于你,没有爱过你,只是让你爱上我,为了拯救我而心甘情愿地走进这个箓阵。”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气息却渐渐短促:“你的师尊太厉害,你行事又极谨慎。三天前的午夜,爹爹借纳征礼布下陷阱,结果被你一击脱离,所以……才有了今天这场婚礼。”
她越说越轻,几乎带着气声:“一切都是假的,宾客是假的,迎亲的狐修是假的,连我这个新娘,也是假的。”
绛天笑发出低沉的唬声,被禁锢的双手青筋暴跳。
雾隐公轻笑捻须:“恨吗?尽管恨吧,越是怨念深重的精怪,炼化后的药性就越强。这是狐狸永远都不能理解的智慧——人,从不必在意精怪的感受。”
绛天笑仰天长嗥,极尽悲愤。
暮商蓦然抬头,凄冷的黑眸终于对上他的眼睛,极轻极轻地道:“对不起,绛天笑,我必须救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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