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但以后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能去拿,”洛悬目光没放过女人手指细碎的白色伤痕,很小但纵横交错。
她停下脚步,细细凝着女人急忙收回的手指。两人于繁茂的香樟树下对视,之间不断流淌着青春肆意的味道。
霎那间,洛悬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宁一卿并没有跟在自己身后,所以女人是知道自己家的地址的。
小老虎木雕、游乐园的摩天轮….
——你要走了……姐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宁一卿。
所以宁一卿知道自己喜欢薄荷水和牛乳糕,知道自己家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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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疑问不解的愤怒,几乎颠覆洛悬的神智,让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忠实地出走。“你——”洛悬攥紧薄荷水杯的手,终于感到冷冰冰的寒意,将她从愤怒中拉出,回归理智。
她禁止自己再细想这其中串联起来的逻辑,也不想多此一举地发问,因为不管怎么想,这都只会
是一个没头没尾的傻故事。
只是心里有个声音感慨讽刺似的说:
"原来以前有过这么近的缘分,所以后来才会那么快耗尽。"老天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可能还是很公平的。这应该就代表着她和宁一卿本来就没有缘分,强求只会灰飞烟灭。
很好很好,洛悬这样一想,便慢慢放下了心,劝诫自己不用当回事。
薄荷水带着特有的清凉,洛悬拆开吸管,镇定自若地边走边喝,宁一卿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
洛悬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从另一边长满青苔的楼梯下去,那边有一处还算干净的浅滩,水草丰茂,一簇又一簇的芦苇荡。
隔岸楝花盛放,满树繁密的淡紫色小花,层层叠叠,南风吹过,花与叶摇摇荡荡,如同下了一场淡紫色的雪。
沿着长长的河堤走,是洛悬以前很喜欢的娱乐,有时能看见远处船桨划开河面,花叶飞扬又坠落。
这样烟火气又远离尘嚣的声音,有助于更好地放下和释然。
一个小时后,洛悬察觉到宁一卿始终和自己保持着三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像永不断线的风筝和线。
“我以为你没时间散步,”洛悬的声音多少带上一种无奈的味道。她已经能够很坦然地面对对方,似乎对方还不能,或者说也不准备能。
大概因为今天是个和过去有关的天气,所以她纵容了宁一卿的纠缠行为,并且在感到无聊的时候,还愿意和女人随意攀谈几句。
宁一卿摇摇头,唇角噙着淡淡的弧度,说自己在大学里,经常于黄昏日暮时分沿着曲折蜿蜒的河道散步。
“那都是你一个人散步吗?”洛悬满意于自己此刻的平静,似乎已经能够将那六年前的照片抛之脑后,正常对待。
“有时和老师,有时和朋友,大多数时候是一个人,有助于思考和放空,”女人看见洛悬眼眸里的不可置信,苦笑了一声, "你觉得我不会做这样的
事?"
洛悬刚想摇头,思索后还是点了点头,她所认识的宁一卿精确利用时间到分秒,就连锻炼身体,也都是用专业的器械,力求用合理的时间最大化效果。
而散步,是一件轻松惬意到懒散的事情,漫无目的地沿着河水走,自由自在,不在乎达到什么目的,只是往前晃悠着前进,仿佛能洗涤掉一个城市的死气沉沉与人情疲惫。
"你很忙的,有处理不完的事务,有应酬不过来的人,有担不尽的责任。"
其实,宁一卿的确很忙,十八岁从助理做起,在集团的各个分公司轮岗,周末之余经常出差实地考察,再加上还要兼顾学业,经常要在飞机上补觉。
有着继承人的名头,从小到大得到最好的教育和资源倾斜,的确不得不用百分之三百的心力应对公事。
唯一幸运的是,她对公司业务也是感兴趣的,并没有感到很强烈的负累,并且明白那是她实现抱负的耕耘之所,所以更加苦心经营管理,并不觉得累或是不忿。
只是偶尔忙到分.身无术时,也会有小小的疲倦和想逃离的心情。"现在好很多了,我希望自己能慢下来,多看看更重要的人和物。"“哦,那你加油。”洛悬散漫地回了一句。
宁一卿呆了一瞬,无奈于自己的笨拙,怎么都没办法接上洛悬的话。
在那之后,洛悬没有再停下,沉默地走在有鹅卵石的浅滩上,时快时慢,完全随着心意赏景,期间听见好几次女人差点摔倒的声响。
终于,她忍无可忍地转身问道:“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视力下降得这么厉害,没时间去换一副眼镜?"
宁一卿勉强站稳,垂在身侧的手握了起来,疏离美丽的脸上眼圈绯红。
“我只是没注意好路。”她别过脸说。
此时,草尖的露濡湿她们两人的鞋袜,裤脚。柑橘和楝花香气远远飘来,草浪起伏,描绘风和自由的形状。
"我再问你一遍,你眼睛怎么了?"
洛悬的声音有点凶凶的,让宁一卿更加难为情,难道她能说我以为你去世了,哭了太久,所以眼睛……大概洛悬只会觉得她是一个无药可救的疯子,反而离她更远。
她不能冒险,只要慢慢靠近就好。
/>就好像在不断和自己下注互博,没完没了地猜测、试探、窥视、逼近,再有自知之明地后退,她或许能赢无数次,但只要输上一次,就没有以后,她承受不起。
所以,她比谁都更擅长隐忍龟缩,更擅长逃跑,更擅长装作若无其事。
又或许,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昏招。毕竟,没有人比现在的她吏胆小。
女人不愿意说,洛悬自觉没有必要和动力去探究到底,便稍稍放慢步子,又坐到河滩的岩石上把牛乳糕一口一口吃掉,再提着包装袋继续走。
"你不吃吗?"洛悬看着站在一边的宁一卿,觉得这人又傻乎乎的。
已经是第二次这么形容这个女人了。
"要带回去再吃。"
日落降得很快,暮色为河滩铺上一层暗色,河堤再长,也快走到尽头。往左边的斜坡拐上去,便能离开这条河道。
宁—卿忽然上前两步,浅浅地勾住洛悬的衣角,低声说道: "小悬,我们换个方向走好不好?"
穿着柔软织物的美丽女人站在青草泛滥的河堤上,那种清规里的束缚感少了许多,松弛美妙,一张清冷脸庞在黄昏光阴下活色生香,晶莹如可口果冻。
"为什么啊?"洛悬不解。
“那边有一间古祠,名叫礼别祠,意思是离别,从那儿走过的意头不是很好。”
其实是一条很有历史意义的古祠,但因为音同离别,而染上不详的寓意。
站在浅草里,洛悬失笑说: "两年不见,你也开始迷信了,怎么走路还要请大师算一卦吗?"
"因为有想珍惜的人,信或许比不信好。"
河对岸吹来浩荡的风,洛悬眉心似蹙未蹙,能体味到这句话里珍惜的心情,但对自己早就没有什么意义。
宁一卿想珍惜谁,都和自己无关。
于是,她转而问道:
"这么说来,你很了解这里?连这么一座名不经传的古祠都知道。"
“嗯,了解过,”宁一卿听见洛悬轻声地笑,而她并不能听出笑声所代表的含义。
她们在夜雾来临前离开河堤,
行道树繁盛的树叶遮盖下来,将本就不多的天光挡了个干净。站在暮色四合的步道上,洛悬低垂着头,看了眼时间,兴致缺缺地说:
"宁总,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搞类似放烟花的事情了,没什么意义。"
她接受宁一卿“诚献星星”的好意或是歉意,但也只到此为止。
宁一卿心脏剧烈跳动,疼痛蔓延而上,汹涌得毫无道理,她指.尖轻颤,忍住体内这一阵燎原的疼,轻声问:
"小悬,你不喜欢吗?"
然而,洛悬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直接笑着说: “宁总,以后再送别人烟花,记得把人带去地面上看,越漂亮绚烂的烟花,越要站在低处仰起头看。"
宁一卿怔怔地看着洛悬,嫣红唇瓣开合,"为什么?"
“有一些美丽的事物,仰望时才能看见更多的绚烂,用来做梦,也会更加盛大梦幻,就像天上的月亮,总是高高遥望时最美,一旦离得太近,美好容易幻灭。"
洛悬笑得很温柔,身边这个人就像天上的月亮,是被人仰望的对象,并没有见过尘埃里的风景。所以根本不知道烟火离得越远,才越好看。
“好,我记得了,如果还有机会的话,”宁一卿眸光流转着凌乱破碎的光,她不想放烟花给别人看。
亮起的路灯下,女人的长发那么柔美,于河谷泛起的雾气中,泛着黑亮的光泽。
其实,宁一卿后来才想明白,人生的意义有时就是几个瞬间。身旁这个人曾经用力地爱过她。足够她一生守望。
"你会有这样的机会的,"但不是和我。洛悬回过头,微垂的脸上笑意宁静而模糊。
她们之间的气氛变成了青涩到生锈的感觉,青涩是因为好久不见,生锈是因为不如不见。
宁一卿忍不住迷恋地看着洛悬,近在咫尺的面容,梦境褪去,单纯好看到让她很想流泪。洛悬这个人对她的吸引,不在于信息素,无所谓时间长短,和什么时候遇见也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一个人,只是被命名为“洛悬”,无法捕捉、无法复制,却能够永恒。
而她,只不过一向被蒙蔽在花团锦簇权力加深的高台上,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视甚高。
步道上再
次出现一群刚放学的学生,三三两两,青春洋溢,有好几个好滑着滑板,在步道上一路狂飙。
好几个女生牵着手走在一起,商量着要不要晚点回家,去坐一下重新开放的摩天轮。
"这个摩天轮荒废好久,这次整个换新,还添加了彩灯,可漂亮了,而且加高很多,可以俯瞰城市夜景,"女生指着不远处的摩天轮。
缓缓转动的摩天轮仿佛遥远的星辰,璀璨绚烂,带来永不停歇的浪漫。
“我记得这座摩天轮很久前就坏了,怎么会重建的啊,这地方那么偏,能赚钱吗?”
“听说有大佬喜欢这儿,之前就直接投资重建的,现在才建好一两个月。摩天轮免费让大家玩哦,快点走吧,今天是第一天开,去的人不多。"
女学生们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这座城市的摩天轮下她和洛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宁一卿本能地停下,顺着那个女生手指的方向看去,
曾经荒废无用的摩天轮重新转动起来,风很大,席卷着花与树,高楼与车流,灯光在摩天轮四周跳荡,涌上山顶,跃入河面,落进每个人眼里。
墨沉沉的夜色下,宁一卿的眼睛被摩天轮闪耀的彩光,映出淡淡的绯色。
她的声音像梦一般轻柔细腻,带着怀念与希冀, "小悬,你还记得这座摩天轮吗?"洛悬斜靠在一棵金黄色的复羽叶栾树下,抬眸静静看了一会儿,轻轻笑着说:"坐过的摩天轮太多,怎么会记得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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